师茶子在百草园的亭子找到有苏氏,环左顾右确定并无他人,上前安抚道:“夫人,你别和烟儿斗气吗?她身体不好。”
“我哪敢和你的宝贝女儿斗气啊,气不死她,先气死我怎么办。”
“夫人,你们母女之间哪来的这么大怨气。哎,一家人都藏着秘密。”
有苏氏闻言一怔,故作姿态道:“哼,你在说你自己吧,刚才那两个小孩究竟是谁?”
师茶子道:“看你刚才的神情,还以为你认识呢。”
“我怎么会认识。”
“哎。前些天的洪水把那两个孩子冲到了下游的雪族部落,我刚巧在他们居住的山谷采药,就顺便把他们带到了九州疆城。”
“你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那个女孩叫翩翩,住在九州疆城城外的河洲,男孩嘛,我就不知道了。”
“仅此而已。”
“那还能有什么?”
有苏氏不满道:“哼,休要瞒我。刚才花城那小妮子手里拿的玉坠,你当我不认识吗。十年前的年尾,九州疆城举行祭祀典礼,当时寒烟刚满四岁,嚷嚷着去王城看热闹。碰巧二王子寒症发作,咱们一家人就都被邀请到王宫,后来还被那姜无为赏赐一场王家宴席。在宴席上那二王子和花城公主两人的脖子上分别挂着一对玉坠,刚才的龙首玉方不就是二王子脖子上那副嘛。”
“夫人记性真好。”
“别插话,你和花城的对话,我在门外就听见了。我且问你,那个少年究竟是谁,是不是真的和姜氏一族有什么关系?”
师茶子为难道:“这……我也说不好,我自己也糊涂了。”
“你糊涂,我看你是装糊涂。”
师茶子此时的确是心乱如麻,如果说之前他只是怀疑那少年和姜氏一族有什么关系的话,那刚才花城的言语无疑是告诉别人,就连花城也在怀疑那个少年的身份,而且龙首玉方的出现让一切怀疑都变得不可思议。师茶子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他第一次见到少年时,总感觉有些似曾相识。这些年因为内心的愧疚,他对树夏公主的诊病自是十分用心,所以对树夏公主的音容笑貌当然印象颇深,而现在他终于发现那个少年竟然长得与树夏公主有几分相似,再加上龙首玉方,天哪,他终于猜到花城今次前来的原因,也猜到她方才究竟是要问什么问题了。
师茶子支吾道:“你觉不觉得,那个男孩很像……长得很像树夏公主?”
“你在说什么?什么叫长得像树夏公主?”有苏氏突然不说话了,她突然想到一件事,联想着刚才见到的龙首玉方和这个长得像树夏公主的陌生少年,她对自己的想象感到不可思议,但她知道事情存在的可能性,她需要做的只是去验证。
师茶子自言自语地在一旁陷入深思,有苏氏却不耐烦,还要细问,但一声巨响将二人的心思全部打断,声音仿佛来自天际云间,又仿佛近在耳边,大地也为之一颤。
“不好,烟儿和花城公主。”
师茶子夫妇二人回到前堂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独留茶几上一小片树皮,上面刻着几个字:我去王宫住几日。
花城和寒烟听见巨响时,马车刚出百草园的山谷。
“什么声音啊?”南音和阿罗已被吓得抱团发抖。
“像什么动物的叫声。”
“哪有动物叫声这么大的,不是怪兽吧。”
“不要胡说。”花城呵止南音二人,说道:“这声音听着不远。”
寒烟道:“不是不远,而是就在仙人山北面。”
花城道:“北面,王陵?南音,快告诉侍卫先去仙人山葬龙渊。”
南音道:“是。”
等马车来到仙人山北,姜无为的车马却是即将启程。姜无为和姜末名从葬龙渊出来,仓角等人自然还处在方才的震惊之中,但仓角还是谨遵命令,没有冲进去查看。这时看到城主和大王子安然无恙的出来,心安之际虽满腹疑问,却难开口。
姜无为亦不作解释,下令回城,正要等车,一挂马车停在了路口。
仓角一人当先,喝道:“什么人?”
南音,阿罗,寒烟和花城依次下车。
仓角惊奇道:“花城公主!”
花城已经看见祖父和兄长,一行人赶忙上前行礼。
姜无为道:“花城,你怎么在这?”
寒烟抢先答道:“回城主,今早花城公主来到百草园求见我父亲,说是树夏公主病情出现变化,只是我父亲最近外出菜药,寒烟不自量力只好先随公主回宫。”
姜无为道:“是这样。我与你兄长今日前来王陵吊念先人,出门很早,宫内无人作主,难为你敢私自出来。”
寒烟如此编造理由,祖父又如此认为,花城还能说什么,回道:“花城只是心记姑母,擅自出宫,还请祖父莫怪。”
姜无为道:“你与你姑母自幼感情好,这些年来你侍奉她有如亲母,也是苦了你。纵有小错,我又怎会怪你。”
花城道:“谢祖父。方才路上听到这边传来异响,我担心王陵有事,所以过来看看,竟不知道祖父和兄长在此。”
姜无为道:“噢,没什么事,方才只是我在山谷里面传授你兄长一些帝王之术。”
花城心思一动,明白祖父的意思,不再问。
但寒烟已在心中默念一句:九龙真气。
姜无为突然叫道:“不好。”
众人一惊,身旁的姜末名问道:“怎么了,祖父?”
姜无为道:“你我祖孙三人此刻俱都在此,王宫内无人做主,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仓角,即刻回宫。”
仓角道:“是。”
姜无为的担心来的还是稍迟,如果他知道在他出城的前一晚自己就处在被人一直监视的状态下,他肯定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如此。而且这个躲在暗处的身影今早一直跟着他来到城门,才返回。这个身影返回的地方是王宫别院,招待国都来使四王子的行宫。
行宫内,姒仲康不敢相信地听完下属的回报,又惊又喜道:“你敢确定,姜无为和姜末名全都出宫了?”
“属下一直跟着他们到了城门口,亲眼看着他们朝南去了。属下敢以性命担保。”
“朝南?他们应该是去仙人山的水下王陵。真是天助我也。立刻集合所有人,咱们去摇桑殿。”
“门口的那个哨子,怎么办?要不要……”
姒仲康道:“算了,今天不杀人,他日一块算账。准备离魂香,但有一件事例外,摇桑殿里的树夏公主,谁若敢惊吓到她,格杀勿论。王宫的地图和树夏公主的画像,你们也都看了好几年,谁若还敢出错,一样死。”
“属下谨记。”
“去吧。”姒仲康忍不住舒展心胸,心道:“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大祭司的计划怕要提前完成。”
香风飘过,从奉命监视行宫的陶铎开始,王宫里的侍卫在刹那间仿佛灵魂出窍般失去了意识,身姿未变,思想却进入一片混沌,似在梦中。所有人的行动都非常迅速,简洁,十年的苦练,让他们脑海里刻着王宫里的每一条道路,每一栋阁楼,甚至每一棵花草,最后所有人毫无阻力地来到摇桑殿。
姒仲康独自一人进入树夏公主的寝宫,衣袖轻摆下,侍女们在看清来人前就进入虚幻的梦中。树夏公主恬静地坐在窗前,活在自己与世无争的世界里。
姒仲康上前几步,不敢靠近,跪拜行礼道:“义母。”
树夏公主木纳地回望一眼,又将目光放回窗外的花田。
姒仲康依然跪地不起,轻声道:“义母,我带您去见义父,好吗?”
一个脚步声来得很急,进门看见姒仲康,瑟瑟发抖地跪下,颤声道:“少君,出事了。”
姒仲康缓缓站起,冷峻的面色上杀气腾腾,但想到身后的义母,压住怒气道:“说。”
“找不到花城公主。”
“不可能,她自出生起从未离开过王宫,其他地方找过吗。”
“整个王宫已经找遍了。四王子,时间紧迫,请速下决定。”
“哪还有什么决定,箭已离弦,收手不得,立刻撤出王宫。”
“回冰川吗?”
姒仲康回头看了一眼树夏公主,心中决策已定,沉声道:“不,去雪族。”
晌午时分,姜无为的车马回来到王宫的门口,仓角立刻觉察到不对劲,因为宫门居然是开着的,两边站着的守卫直视车马,居然也没有行礼。
仓角喝道:“放肆,见到城主和大王子的驾冕,还不快下跪行礼。”但侍卫们置若罔闻,一动不动。
仓角大怒,下马走到最近的一个侍卫面前,揪住他的衣领骂道:“混账……”仓角突觉不对,这侍卫如此情况下依然目光呆滞,全身僵硬,任由仓角拎起。仓角松开手,侍卫瘫在地上,眼睛仍然是那么睁着,反倒吓仓角一跳。仓角再看其他侍卫,依旧面无表情。
“仓角,怎么回事?”原来是姜无为听到仓角的呵斥声,已下车查看。
仓角赶忙回到姜无为身边,急道:“城主,城主小心。这些守门的侍卫好像全都中了妖术,任凭属下打骂,也没有丝毫反应。”
姜无为和姜末名都是大惊,上前检查一番,果如仓角所言,二人正愁于不知何故,花城公主和寒烟也走了过来。
“他们是中了离魂香。”说话的却是寒烟。
姜末名奇道:“离魂香?”
寒烟解释道:“那是一种迷药,也是一种叫做离魂花的花粉。此花生长于雪山之巅,花蕾能在冰雪中盛开,采撷后待冰雪消融,取其花粉。花粉随风消散于无形,任何活体一旦闻到,瞬间就会丧失意识,如同活在虚幻之中,变成泥塑木偶。”
姜末名沉思道:“这么说是有人故意下毒。”
仓角道:“什么人如此放肆?,敢在王宫下毒。”
姜无为道:“仓角,你先带人巡察王宫各处,看看其他地方是什么情况?”
仓角领命而去。
这时,花城公主大叫一声,喊道:“啊,姑母?”
花城不顾仪容冲进王宫,直奔摇桑殿跑去,南音和阿罗喊着“公主”,也急忙追上去。
寒烟对姜无为道:“城主,离魂香对身体无害,我一时配不出解药,但它本身也有时效,等药效一过,中毒者就会自动清醒。”说完,寒烟也跟随花城公主的身影朝摇桑殿走去。
所有人走后,姜末名道:“祖父,您看这事?”
姜无为道:“我也要先去摇桑殿看一下你的姑母,你不用跟来。”
姜末名道:“那我?
姜无为道:“你现在立刻去行宫,看看姒仲康在干什么?”
姜末名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姜无为来到摇桑殿后,南音和阿罗都在安慰哭泣不止的花城,寒烟则是若有所思地立在一边。姜无为左右环顾,也有些慌神,他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是我的错,我今天不应该出宫的,不然姑母就不会出事,都是我的错。”在花城断断续续地失声哭泣中,反复都是类似的话语。
寒烟走到姜无为面前,说道:“城主,您还是先看看这些字吧。”寒烟指着挂在正厅一面墙上的树皮,当时的文字以刀刻为主,所以记录文字一般选用树皮,兽骨,陶泥和龟甲,这其中当然以最简单常见的树皮为主。虽然也有手工匠或是大家闺秀能在丝绢上绣字,但极少见,更很少作为往来书信之用。墙上这张树皮,剪裁方正,干净平滑,倒是上品。
树皮上的内容很简单,寥寥数句:叔祖见谅,不辞而行,实属无奈。国都来信勿要孙儿携姜氏一人即刻返回,寻遍王宫,独剩树夏公主。三月初三,祭祖大典,请叔祖带着上帝遗落之光前来国都,共享盛事。落款是夏后氏姒仲康。
“啊”,姜无为终于难忍怒火,暴喝声中大手一挥,空气中仿佛出现万千牛毛细流划向墙上树皮。在花城,寒烟等人的震撼中,树皮有如受到凌迟之刑,粉碎成点点尘屑飘浮在半空。
“这就是九龙真气吗?”寒烟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