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晟望着大块云颐的韩度,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又在眼前闪过,他心中不适,索性放下了筷子。孙赢嗷了一声,跌跌撞撞冲进卫生间,想来是又喝多了。
连续工作月余,加班加点终于解放,也难怪大家尽情狂欢了。宴会结束时已快到零点,林晟和孙赢打车回到住所,一路上孙赢还在喋喋不休,胡言乱语。
空气中弥漫淡淡的雾气,这夜雾霾又起。将到楼下,猛然瞧见身穿连体黑衣的人古怪叩拜,其身前香炉中插着三颗长香,旁边铁盆中火焰翻腾,一张张纸钱蜷卷成灰。
孙赢打个酒嗝,嘟囔道:“咦,什,什么路数?我听说有的地方招魂好像就,就是这样的。”他摇摇晃晃要去掀那人帽子,林晟连忙把他拉到一旁。
两人同租在公司分给他们的楼房,乘电梯回到十八楼,林晟忽然一愣,他们对面的房门竟然开着一条缝隙。据他所知对面只有单身一人,但主人已在一个星期前坠楼摔死了,就摔在林晟的眼前。
林晟想到楼下那人,联想孙赢所言心中大寒,他匆匆开门,逃命似的闪了进去。孙赢醉得一塌糊涂,林晟好不容易把他安顿好,正要回自己房间,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他的心砰砰跳出了声,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对着猫眼看了过去,什么也没有。不过,对面的房门似乎开得大了些。
林晟忽然意识到,对面不会被小偷光顾了吧?他犹豫一番,慢慢打开房门,借着灯光向对面看去。细细呢喃在门内响起,一个鲜血淋漓的人脸缓缓探出,林晟怪叫一声退了回去,大力关上房门。
他惊魂不定地靠在门边,又去厨房拿了一把菜刀,过了十几分钟,心中稍定。他擦了一把冷汗,回到自己房中,忽然怔住了。十几个小时不见,房间杂乱不堪,满墙鲜红的涂鸦汇聚成一句话,猛然间,林晟明白对面房间的呢喃是什么了:我在十八层地狱等着你。
林晟嘶声惨叫跑出房间,身体一跄摔倒在地。他连滚带爬冲到孙赢房间,摇晃着他,口中大吼如雷:“喂,孙赢,快醒醒,不好了,不好了!”
孙赢一晃手,半睁着眼说道:“鬼叫什么,明天还上班呢。”他翻个身还要继续睡,林晟一把拉他起来,颤声大喊:“闹鬼了!”
孙赢打个哈欠,不满道:“你也没喝多少酒,怎么比我醉得还厉害?”林晟急道:“不信你去我房间看看,而且刚才我还被什么东西绊倒了,真的!”孙赢不耐烦地走到林晟房间,不由惊骇出声。
这里是即将规划拆迁的旧楼区,破旧的形象和这个城市格格不入,但此处之所以要拆迁不仅仅因为如此,更重要的是这里经常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比如上个月来此行窃,却被不知为何住进精神病院的小偷,“他真是一个有勇气的人。”人们茶余饭后这么说道。只是今天这座闻名遐迩的凶楼,竟又迎来了新的房客。
不知什么年代的旧楼台阶极其狭窄,一个不小心跌下去恐怕非死即伤,林晟拎着行李包,小心翼翼地跟在房东身后。楼道里光线不甚明亮,斑驳的墙皮上划痕交错,一片片的污渍像是不怀好意的鬼脸,讥讽地注视来客,双眼注视不到的地方似乎正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林晟忽然有些心悸,不由停下了脚步。
“嘿,看什么呢?”房东打开门回头看着他,林晟摇了摇头,一咬牙快步跟了进去。屋内陈列着一些简单的家具,房东拍下桌子,愤愤不平地对林晟说着:“这里条件虽然不太好,但绝对没有他们说的那些事,都是造谣,造谣!”
房东的吐沫星子溅到林晟脸上,他不由向后退了一步,绊到一个盒子险着摔倒。房东停止讲话,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搓手干笑:“上一个房客还差我一个月房租,人就没了,留下一个破盒子没带走,我真想给他扔了!你看这里也要规划,就先收你一个月房租好了。”
林晟点头称是,把钱算给房东。房东寒暄几句把钥匙递给林晟,称还有事匆匆走了。房门发出一阵吱呀怪响,“砰”一声合上了,像是隔断了人间。
天气阴沉,层层叠叠的乌云密布天空,狂风呼啸不绝,大雨已在眼前。室内昏暗得如同傍晚,林晟没有开灯,在这远离城市喧嚣,一人独处的宁静时刻,他心中忽然涌起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又回到小时候,家里没有通电的那段时光……
手机嗡嗡震动打断了他的思绪,来电话的是他的同事兼室友孙赢。林晟和孙赢交谈几句,室内愈发暗了,他打开灯环顾一圈,低声道:“还好,没什么异样,我没事放心吧。经理那边拜托你了。嗯,再见。”
刚挂断电话,林晟忽感些许忐忑。仿佛附骨之蛆般的恐惧又要爬满全身,他懊恼地拍打额头,想要摒弃杂念。眼见好久没人居住的屋子已经落满灰尘,他索性打扫起来,想以此转移注意。一低头,正看到之前房客遗留下来的那只盒子,入手颇沉。摇了几下,不知什么东西撞击盒体,他擦拭干净,放到一边去了。
雨点拍打之声噼啪入耳,窗外风雨晦瞑,一道骤然竖起的电光照得天明地亮,城市在泛白的雨幕中焕然一新。轰隆雷声中,林晟突然听到钥匙开门声,他呼吸一窒,警惕地看着房门。
一只脚踏进房门,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子,也目瞪口呆地看着林晟,手上还保持着拍打衣服的姿势。
对视了几秒,林晟小心发问:“你是?”戴着鸭舌帽的男子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你是新来的租客吧?”林晟“嗯”了一声。见林晟一脸戒备,来人摘掉帽子咧嘴一笑:“我叫高小飞,是以前的房客,不知道这里又租出去了。”他指了指外面,说道:“不介意我避一下雨吧?”林晟略一思量点了点头。
林晟指着那只盒子,问道:“你是来拿这个东西的吧?”高小飞一愣,“这不是我的呀,我搬来时候就有了,房东说是上一个房客留下的。”林晟有些惊讶地说道:“房东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高小飞道了声奇怪,随手拿起盒子,林晟见他要打开正想阻拦,却听他嘴里嘟囔一句听不清的话,又把盒子放下了。高小飞神秘兮兮地问道:“你是外地来的么,竟然租到这里来了。”林晟面色一僵,过了几秒反问道:“你相信有鬼么?”
不知为何,高小飞看上去有些兴致索然,他摆弄着手里的鸭舌帽,叹道:“以前我是不信的。”林晟像是遇到了知己,沉重的心事不吐不快,高小飞的出现冲淡了他的惊惧,两个人在一起总能勇气倍增。他正了正身子,开始向高小飞讲述发生在他身上的可怕经历……
高小飞忽然瞥见林晟身后的墙壁上,有一团黑影流水般蠕动起来,橡皮泥般变幻各种形状。他面色不变,装作聚精会神地问道:“那你来这里是为什么?”
林晟苦笑:“我找了一位据说很厉害的大师求助,他表示力不从心,只是告诉我说要想活命便要以毒攻毒,这里闹鬼但并不致命,所以建议我来此避难。开始我自然不肯,只是不管我躲到哪里,都会被看不见的力量拉扯,一次比一次力大,没办法只能破釜沉舟了。”林晟的声音带着一丝隐约的哭腔:“而且二楼摔不死人。”
高小飞哑然失笑,摇头说道:“那你应该去租一楼才对。”他见林晟面色难看,这才安慰说:“说真的,也许还真行,来这里住得人运气虽然差了点,但没听说出过什么大事。”他把帽子整理一下又戴在头上,像是斟酌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这里脏破乱差,又兼凶名在外,便连房主也不愿意把房出租,所以几乎没什么人。但是每间屋内未必没有住客,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林晟汗毛乍起,额头一层冷汗,嘴唇翕动没说出话来。高小飞有些同情地看着他,向上指了指:“比如楼上,我确定上面没人,但有时真会听到切东西的声音。”
像是回应高小飞的话,楼上响起一阵重物拖拽的摩擦声。林晟“啊”的一声站了起来,他满面惊惧地看了高小飞一眼,颤声说:“这样你居然还敢回来?”
高小飞一摊手:“其实我租这里就是为了近距离接触这些东西,所以有时候晚上便来这里住。”他拍了一下林晟肩头,神色淡然:“不要怕,你看我不是活得好好的么。”他说着站起身去看窗外,不动声色地把一团阴影碾在脚下。
雨已经停了,外面积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水洼,天色依旧昏暗,浓厚的黑云笼罩天空,仿佛在酝酿一场滂沱大雨。高小飞看着天边,伸了一个懒腰,说道:“真是好天气呀,不打扰了,祝你好运。”
高小飞走了,又剩下独自一人的林晟面对未知的恐惧,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事到临头还是胆颤心惊,他开始后悔来这里了。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房门变成了光秃秃的一堵墙……
耳边又响起细细呢喃,忽远忽近,林晟怪叫一声抓起椅子,哆嗦着环顾四周。头顶上悬挂的电灯风中残烛般挣扎几下,像是浸在水中的烙铁,迅速黯淡无光。
忽如其来的黑暗像是狰狞的凶兽,吞噬了林晟所有的勇气,他腿一软跌倒在地。冰冷寒意从脚底沿着腿骨向上缠绕,最后停留在肩膀,像是有一只冰冷的手掌越抓越紧。呢喃声渐渐清晰起来,林晟感到有什么冲着他的脖子呵了一口凉气,耳边有声音响起:“跟我走吧,去十八层地下。”接着他就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把他拎了起来!
林晟挣扎不脱,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双腿猛然被另一股力量扯住,横拖倒拽拉到一边,翻滚着撞到了墙上。破旧的桌椅被看不见的力量操纵,激烈对撞着,林晟抱头鼠窜,身上又挨了几下,顿觉痛入骨髓。
忽然有咔嚓声响起,门又瞬间恢复了原样,一人打着手电筒开门走了进来,一下怔住了。林晟试探问了句:“高小飞?”那个人没看到林晟,被吓了一跳,只听他惊讶说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林晟仔细看了一下,是一个没见过的陌生男子,他心中掠过一道电光,模糊中像是抓到了什么又不敢确定。“你是以前的房客?”林晟问道。“可以这么说,但你是谁呀?”高小飞疑惑道。
林晟来不及解释,喊了一声快跑就要推门出去。高小飞像是明白了什么,抓起脖上的相机迅速拍了几下,转身就往外溜,两人脚下一沉,都被拉倒在地。正被撞得头晕目眩,忽然听到一声嘶吼,抓住二人的力量猛然消失,屋内又响起搏斗的声音。
高小飞和林晟跌跌撞撞爬出房门,两人急步奔下楼梯,刚走一半,高小飞“哎呀一声”又往上冲。林晟不敢回去拉他,自己先下去了。
林晟逃到外面没多远一跤跌倒,趴在水里再难起身。原来他这几日寝食不安,又被撞得七荤八素,下楼步迈得大,刚下完雨地面又湿滑,一摔之下顿时精疲力尽。
正在手足无措,身后脚步声急响,高小飞三步并做两步跑了出来,见林晟倒地不起,忙把相机挂脖子上,架起他便走。高小飞力小又崴了脚,勉强走出十几步坚持不住,两人一齐摔倒了。
林晟躺地上大口喘了几下粗气,见高小飞抱着那只相机如获至宝,不由问道:“你刚才回去,就为了拿这个?”高小飞甩了一把污水,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态:“那是自然,这个可不是一般的相机,你知道我为了得到它吃多少苦头吗?”他四下扫了几眼,捂脚说道:“这个距离应该安全了,让你看看我拍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高小飞得意洋洋地调出照片,示意林晟过来看,林晟虽然已经料到几分,可亲眼看到还是大惊失色。
一道扭曲黑影立在窗边,五官依稀可辨,正是失足摔死的邻居。在它的斜对侧有一个戴着鸭舌帽的身影,虽然只照到半面侧脸,但显而易见,正是那个自称叫高小飞的男子!天花板钻下一个体型巨大的男人,露着小半截身子,正抱着常人大腿粗细的肩膀冷眼围观,墙上隐约可见大大小小的鬼脸,个个似哭似笑,好像在呐喊助威……
高小飞指着那个戴鸭舌帽的身影,兴奋发声:“我还梦到过他呢,都拍下来了,哈哈哈哈,我梦寐以求的作品,终于完成了!”正得意间,忽然响起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一只包裹被扔了出来,泥水溅迸到高小飞嘴里,他抚着胸口干呕起来。
林晟不知怎么,又大叫一声,高小飞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喃喃失色:“怎么会到这边,不是吧……”
积水上一双看不见的存在迈着大步缓缓走来,一直停在高小飞身边。他哆嗦几下,忽然手上一空,那只相机在他绝望的目光中,粉身碎骨!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在林晟耳边:“你安全了。”污水中涟漪四溅,有脚步走进楼中。林晟下意识地向二楼看去,影影绰绰的黑暗中,戴着鸭舌帽的男子向他挥了挥手,随即消失在黑暗中。
林晟辨别方向极目北望,这一日,如获新生。
孙赢没想到林晟这么胆小,轻而易举就被吓得屁滚尿流了,枉费了后面那么多的准备。不管怎么说还要多感谢保安小黄呀,要不是他配合自己装神弄鬼,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吓跑林晟。
刚才林晟打来电话说要回家探望亲人,看来那个悬空的职位已是囊中之物了,孙赢越发得意,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一回神见小黄直勾勾盯着自己,听他涩声道:“我在十八层地下等着你呢。”
孙赢诧异一下。随即笑道:“林晟那个笨蛋被这一句话就吓傻了,真是蠢不可耐,哈哈哈……”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变成一声错愕的低呼。
桌上的水杯莫名裂开,流淌下去慢慢变成了几个字的轮廓。地上出现一小块黑影,一眼望去像极了一个人的五官,似乎有些面熟。
孙赢感到不对头,嘴角抽搐几下,忽然大叫一声转身就跑。地上黑影迅速变大,里面伸出一只手抓住孙赢的脚踝,被他一带整道身影都钻了出来,巨蟒缠身般把他绞倒在地。
孙赢骇然失色,死命挣扎,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竟被头下脚上提了起来!在他飞出窗口的瞬间,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幽幽发叹:“我在十八层地下等着你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孙赢还是输了,笑到最后的才是大赢家,满面春风的韩度,最终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职位。
孙赢自以为和小黄走得很近,却不知小黄其实是韩度的远房表弟。在得知孙赢的计划后,韩度索性让表弟答应孙赢的请求,配合他演了一出人吓人的好戏,效果立竿见影,立时吓跑了林晟。他又将计就计让表弟去吓孙赢,让韩度意外的是,当晚孙赢就坠楼摔断了腿,被家人接走养伤去了。
只是有一件事韩度始料未及,表弟疯了。
韩度去精神病院看小黄的那天,他正一动不动地坐在病床上发呆,见韩度来了,他跳下床伸手一指窗外,紧张地说道:“表哥,那有个人。”韩度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不由自主地退后数步。小黄满面慌悚,忽然叠声大叫:“我在十八层地下等着你呢……”
护士闻声而至,上去给他打了一针镇静剂,小黄躺床上不动了。韩度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忽然听到另一张病床上的患者抱头低声:“我没偷你的盒子,我没偷你的盒子……”不知怎的,韩度总觉得他有些面熟。
走出院门,韩度心中一轻,每次来这种地方倍感压抑,里面的工作人员不可谓不强大。他看了看天色,驱车来到一片工地查看拆迁进度。自从升职后工作有些不顺,想不到耍尽心机得到这个职位后,居然被派到工地上看场,而且还是吃力不讨好的副手。他不耐烦地扣上安全帽,装模作样着背手巡视。
韩度看着这片废墟,想到关于此处的传闻,顿时满面不屑。上两天有一位所谓的大师来这里故弄玄虚,被他叫人轰走了,只有那样的时刻他才颇感满足。
不知道哪里滚落下一个盒子,正好停在韩度脚边,他抬起一脚踢得老远。韩度脑中灵光一闪,之前那个患者,好像是在新闻中见过。脊背忽然有些发凉,不悦声音猛然响起:“你把我的盒子踢去哪里了?”
这世上,没有人能看透命运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