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湫小的时候,很喜欢听家里老人讲述以前发生过的种种怪事。比如在房梁上行走的人影、破土而出的棺材、冰面下的咆哮、吹口气就能接上断指的瞎眼老太……而随着渐渐长大,再听到这些怪力乱神的故事,他总会嗤之以鼻:“迷信。”
同学聚会上,马高涂绘声绘色地讲着他家附近公园发生的怪事。他喝了一杯啤酒,见面前的众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他,才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从那以后呀,每年阴历八月二十开始,连着三天,每天都死一个人。”他拍了拍桌子,口水横飞地说道:“你们说,邪门不邪门!”
齐湫和王农对视一眼,心道五年不见,这胖子还是爱胡说八道。他们两个啪啪拍起了手,众人装作害怕的样子,一齐惊呼:“邪门!”
马高涂打个酒嗝,拉着齐湫说道:“活生生的人呐,说死就死了。”齐湫翻了个白眼,故作惊恐地说道:“那你可千万不要去呀。”众人哄笑。
再见到马高涂是在三个月后,他的葬礼上。
阴历八月二十,他死在了家附近的公园里,倒下的篮球架砸破了他的脑袋。
马高涂的父母和妻子泣不成声,一众同学也一起落下泪来。
每年阴历八月二十开始,连着三天,每天都死一个人。马高涂的话犹在耳边,他可能想不到,自己会是那三人之一。稠人广众的公园少了一个高高大大的胖子,他用自己宽阔的身躯护住了蹒跚幼儿,给了她生的希望,而自己则坠入了无边深渊。
他一直都是个善良的人。
公园内的恐怖诅咒给所有不以为然的人一记重击。继马高涂死后,八月二十一日又死一人,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溺死在了只有半米深的小水池里。
而她是一名游泳教练。
八月二十二日,公园禁止入内,这天是马高涂的葬礼。
齐湫双眼泛红,记忆飘回一去不复返的同窗时光,那个斗地主喜欢偷牌、每顿能吃五碗米饭、有情有义的胖子,他死了。
死在一个莫名其妙的诅咒下。
王农横眉竖目,大步向公园方向走去。齐湫一把拉住他,嘶声道:“你想干什么?”王农切齿嚼牙,哽咽道:“老马死了……”齐湫拍了拍王农肩膀,目光灼灼地说道:“还记得老马讲得那个故事吗?”
三年前的阴历八月二十二,两队广场舞成员斗殴,继而发生踩踏,三死十七伤。一在广场东门算卦的老头以手指天,言之凿凿地说公园将受诅咒,每年八月二十开始,连续三天都必有人亡。想当然,没有人相信他。
恐怖的是,此人一语成谶。
王农蹙眉道:“找那老头有什么用?”齐湫眼中闪过一抹亮光,“诅咒这样的事情都发生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
有些疑惑与其揣测,不如试着去寻找答案。
死亡的阴霾如密布的乌云,笼罩每一个人心头。相关诅咒的问题众人避之如虎,两人连问数人仍然云山雾罩,那个本就无人问津的卦摊,更是三年前就已经消失了。
王农一拍桌子,说道:“有奖悬赏。”齐湫在网络上发布悬赏问答,很快收到了大量信息。经过一番甄别,付出了一千多元红包后,齐湫匆匆结束了悬赏。不然再这样下去,两人就要倾家荡产了。
染着满头黄发,手臂文着怪异图案的年轻男子急急走进餐厅,他扫视几眼,走到齐湫他们这桌坐了下来。
“贴子是你们发的吧!”黄发男子双臂压在桌上,笃定地说道。王农打量一下面前的男子,心中有些恼怒。在适才的悬赏中,他特意约了一个看起来靠谱的面谈,不想对方竟是一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齐湫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们?”
黄发男子得意地怪笑两声,说道:“直觉,我这方面向来比较准。”他指了指周围的各桌,笑道:“他们都不像。”齐湫不想跟他扯皮,直入主题:“三年前公园死人时你在现场么,能不能跟我讲一讲当时的情况?”
黄发男子摇头道:“我不在啊。我跟你们说,那天我本来是要去的,但直觉告诉我会有事发生,所以我就没去。你看怎么样,死人了!”黄发男子晃头长叹,见王农面有愠色地看着自己,他话锋一转,说道:“但那天怎么回事,我可是一清二楚!”
他正了正身子,神神叨叨地说道:“你相信有鬼么?她们被鬼上身啦!”见两人好似不信,他压低声音说道:“我说得可是真的,受伤那些知道不,好几个都是我家邻居。”
黄发男子摆出一副惊恐的样子,接着讲道:“那两队广场舞成员本来很和谐的,当天不知为何有一队的音乐断断续续,听到另一队震耳欲聋的乐声就难免烦躁,两队不知不觉就口角起来。根据她们后来的回忆,当天绝对没人动手,但偏偏有人受伤倒地了。接着就是混战,我那几个邻居虽不在一队,但关系很好的,当时却互殴得头破血流,而且一队的成员也互相撕扯,不是鬼上身是什么?”
黄发男子拍了拍桌子,指着脑袋说道:“她们说那时这里一片空白,就好像无意识一样!”齐湫和王农对视一眼,惊疑不定。贴中回复确实有这样的说法,他们只当胡说八道无视了,眼见这黄毛信誓旦旦,莫非当真如此?
黄发男子见两人不说话,急道:“我贲落向来不说谎,你们不信?”王农问道:“那个算命的老头,你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吗?”
贲落探了探头,故作神秘的地说道:“你还真问对人了,去年我特意找过他。”齐湫问道:“你找他干什么?”贲落道:“和你们一样的目的。”
“和我们一样的目的?”王农疑惑道。贲落透过玻璃看着公园,笑道:“拜托我找那老头的人和你们一样的目的,不就是对那件事好奇嘛!”他回忆了片刻:“那应该是阴历的九月初吧,有一个男的来打听公园的诅咒,后来还拜托好多人寻找那老头的下落,最后还是我找到的。”
贲落看着二人,说道:“我以前见过那老头的孙子,要不是无意发现那小鬼头,还真找不到那老家伙。”他咳了一声,没再继续。
王农掏出四百块钱递给他,贲落喜笑颜开,道:“那老头就住在合归十小区九号楼二门502。”说罢他又嘀咕了一句:“那个老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孙子那么小就不让上学了。”齐湫若有所思地问道:“之前那个男人你还见过么?”
“我上哪见去,他也是外地人,慕名而来的吧。”贲落随口回了一句。齐湫点头,两人结账离开。贲落抽出一双筷子,看着桌上的饭菜说道:“谢谢你们的款待,顺便提醒一句,直觉告诉我你们很危险。”
危险,那是当然的啊……
齐湫和王农推门离开,两人打车去了合归十小区,一路畅通,十几分钟就到了目的地。齐湫找到九号楼二门时看了一下时间,十七点整。仰头看去,502拉着黑色窗帘,两人沿着楼梯走到门前,见两侧的对联残破褪色,看起来有几年没换了。
王农敲了半天也没人开门,齐湫拍了拍501,一个三十多岁的秃顶男人打开房门,狐疑地看着二人。齐湫问道:“请问502的住户还在吗?”
秃顶男人打量二人几眼,问道:“你们也是来收房费的?”王农刚要说话,齐湫抢先道:“是呀,怎么,他们家没人吗?”
秃顶男人倾身低声:“我跟你们说,他们家欠了房东三个月房租,拖来拖去,房东不愿意了,要了几回也没要去,后来干脆不开门了。房东叫了两拨人也没要到,他们还都出了事。”
齐湫惊道:“怎么了?”秃顶男人声音更低了:“第一拨二个人出了小区门,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砖头砸到了,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第二拨更倒霉,那三个人是开车来的,还没出离开小区就出车祸了。”秃顶男人叹息不已,给两人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把门关上了。
齐湫和王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隐约的不安。王农瞋目竖眉,又擂起了房门。脚步摩擦地面的声音忽然响起,似乎有什么人在屋内来回踱步,那声音忽高忽低、忽远忽近,让人惊惧不安的气息缓缓升起。
房门忽然大开,恍惚中似乎有一声野兽似的咆哮在室内响起。
齐湫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入房门,王农随即跟进。室内的摆设极其简单,除了一条破沙发和一张小桌,只有一只橱柜。
房门猛然关合,把两人吓了一跳,王农去开房门,竟然纹丝不动。那窗帘如铜浇铁铸,齐湫伸手去掀,好似蚍蜉撼树,他强做镇定,低声道:“不要慌。”
王农抽了抽鼻子,说道:“好像有腐烂的气味……”齐湫走到卧室门外,清了清嗓子说道:“有人吗?”自从进入室内,王农就感觉到强烈的压抑感,他推开齐湫,抬脚踹开房门。
熏天臭气劈头盖脸涌将出来,两人倒退数步连连干呕。齐湫直起身子向卧室内看去,不由眼跳心惊。只见群蝇飞舞中,一个七窍流血的老头坐在床上,他的皮肤尽是绿斑脓包,不时有蛆虫破肤蠕动,腐水缓缓流下,望之狰狞可怖。
王农双手乱颤,慌忙拨打报警电话,他急促地说了一遍情况,听筒中有声音慢悠悠地说道:“诅咒,是真实存在的。”王农下意识道:“什么?”他看向手机屏幕,忽见一个面色黑青的孩童冲他狞笑,两行鲜血迅速从其眼中淌下。王农如触电般将手机掷到墙上,登时摔得四分五裂。
怪笑戛然而止,王农心跳稍复,结巴道:“怎,怎么回事?”
齐湫忽然惊呼一声,只见卧室里的尸体缓缓站起,一摇一晃地走了出来。他的身体仆仆炸裂,脓血飞溅,密密麻麻的蛆虫在体表蠕动,掉落一地,腐烂恶臭熏得二人一齐呕吐。
两人退到门口,王农试了几次都打不开房门,便奋力踹打起来。腐烂老头口中发出古怪的声调,摇摇晃晃地接近二人。他含糊不清地吼道:“最后一天了,谁也别想阻止我,你们都该死!”
齐湫猛然瞥见一截铁梯直入天花板内,他急道:“有阁楼,快上去!”两人沿着梯子爬入阁楼,王农见那老头伸着绿斑斑的枯手去扶梯子,作势欲上,他眼急手快,抢先把梯拉了上去。
腐烂老头暴叫连连,却似乎无计可施,齐湫暂时松了一口气。
阁楼顶呈坡面,中间高四下低,格局与五楼房间几无二致。王农去开阁楼的房门,同样纹丝不动。齐湫掏出手机欲打电话,才发现屏幕上几道裂痕蜿蜒交错,想来是刚才慌乱之间挤压磕碰所至,已经无法启动了。
王农忽然失声道:“那是什么?”
齐湫顺着他所指望去,只见墙角立着一具完整的人体骨架,旁边的方桌上端端正正摆着一颗干瘪人头,似闭非闭的双眼露出不怀好意的目光,那头颅嘴边露出两颗獠牙,隐隐有低吼自喉中传出。
这声音竟像是房门打开时的奇怪嚎叫。
一个面色青黑的男孩从卧室爬出,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二人。齐湫惊道:“这小孩怎么长得这么像老马?”王农初见这孩子时,见他和手机屏幕中出现的鬼童一般无二,心中大骇不已。此时听齐湫一说,仔细一看,竟真的像极了马高涂。
那小孩缓缓站起,顷刻间竟变了十多个样子,那些面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各个表情狰狞痛苦,望之遍体生寒。齐湫见不对头,挺起梯子去撞那诡异小孩,嘭的一声,那小孩吐出一大摊污水,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水中挣扎钻出。
王农定睛一看,竟是昨天淹死的游泳教练。
那女人还未站起,便被鬼气森森的男孩张嘴吸入腹内,刺耳的尖叫渐不可闻。那男孩面容急剧变化,忽然定格在马高涂的样子不动了。
“快跑……”马高涂样子的男孩艰难说道。
话音刚落,方桌上的人头发出一阵低沉吼声,怪异男孩腹中发传出嘈杂的惨叫,片刻后,他又变成了最开始出现时的样子,阴森森的双眼不错睛地盯着齐湫和王农,嘴边绽出乖戾冷笑。
齐湫听得那人头的吼叫后,便浑身酥软,他艰难地转头去看王农,却见他也瘫坐在地,一动不动。齐湫心中一沉,暗道不妙。
腐烂发臭的老头不知何时已经爬了上来,他摇晃着走到男孩身边,搂着他说道:“乖孙子,今天是最后一天,再死一个人你就可以彻底复活了。”
齐湫惊怒交加,喘息道:“公园的诅咒,是你干的吧?”腐烂老头狂热地看着方桌上的人头,没有回答。
那人头怪笑连连,忽然开口:“要想你孙子完全复活,今天必须再死一人才行,现在公园已经没人进了,正好有这两个白痴送上门来……”
腐烂老头点了点头,捧着人头走到齐湫和王农跟前,齐湫忽感一阵恍惚,双耳嗡嗡长鸣,眼前场景不断变化,恢复意识时竟已是满天星斗!
他揉了揉剧痛的脑袋,隐约记得在阁楼中,那颗头颅呢喃细语,许久后附耳幽声:
去公园吧!
齐湫一个激灵,四下环顾,自己果然已经身处公园之内了。不远处躺着王农,他呻吟几声也慢慢醒来,两人踉跄起身。
王农拍了拍脑袋,不解道:“怎么回事?”齐湫此时已经清醒许多,他急道:“今天好像还没有死人,快离开这里!”王农骂了一声,两人随便朝一个方向狂奔。
空气中传出一股恶臭,浑身腐烂的老头捧着人头拦住去路,他身上的脓包不断迸裂,腐水嗒嗒嗒嗒淌个不停。两人绕过他继续奔跑,那人头猛然长啸一声,王农翻身栽倒,齐湫勉强跑出数步,不甘心地倒在一旁。
地面忽然裂开数道大缝,王农惊呼一声掉了进去,几声凄厉的惨叫猛然传出。齐湫想要去拉他,却手脚发软,动弹不得。
腐烂老头喜极而泣,仰天高呼:“诅咒完成了,我的孙子可以复活了!”
齐湫想起贲落说过他们会很危险,果真如此。他眼中流出两行泪水,如果不是自己自以为是,王农就不会死了。
腐烂老头跳入裂缝,把王农的尸体托了上来。那小孩不知从哪里钻出,张开嘴奋力一吸,王农的尸体隆起一个破碎的黑影,烟雾般涌进他的腹中。
小男孩的面部变脸谱似的闪过数个样子,五官好似随意拼凑,左右不断扭曲变形,他悲叫一声,躺在地上痛苦地嚎叫翻滚。
人头哈哈大笑,声音阴森恐怖。齐湫心中豁然闪过一道电光,莫非……
腐烂老头急道:“怎么会这样?”
人头如足球般在地上滚了几圈,顷刻间长出了上半身,它伸手按住腐烂老头的孙子,阴沉沉地笑道:“多亏你助我完成了诅咒,我终于可以复活了。至于你……”
它望着腐烂老头狞笑道:“你早已被诅咒反噬而死了,我会记住你的。”
腐烂老头恨怒如狂,他想要从地缝钻出,忽然身体一僵,他愕然向自己身体看去,只见蛆虫蠕动间,自己的肌肤不断破裂,许多地方已露出了森森白骨。他心中一慌,胸口最后一口滞气散尽,软绵绵地不动了。
那男孩身体中涌出数条黑影,一股脑向身侧的半截身体涌去,它哈哈大笑,慢慢站了起来。
男孩身体一挺,没声音了。
它低头看着齐湫,幽幽道:“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齐湫目光落在它身后,点头道:“我想也是的。”
它霍然转身,只见……
诅咒的最后一天,乌云遮盖天空,零点时分的诅咒公园,传出一声愤怒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