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耿婆子最近心情很好,它摸着鼓鼓的口袋,橘皮般的驴脸挤出数道皱纹,臭气熏天的狗嘴发出一阵得意怪笑。想不到老了老了,自己竟发现了一条致富之路,这可真是让它欣喜非常。锁门而去,它哼着小曲挎篮而行,直奔街里的肉摊。卖肉的万胖子一见它,胖耷耷的脸上顿时浮现厌憎神情,他连连挥手,撵瘟神似的叠声道:“不卖你不卖你,去别的地方买去吧!”
老耿婆子大怒欲狂,它的狗眼射出怨毒的光芒,死死地盯着万胖子,喉中又发出别人听不懂的恶毒诅咒。万胖子呸了一声,把手指塞进嘴里打个口哨,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黑狗疾奔而来,对着老耿婆子低吼不止。万胖子斜乜着它,冷笑道:“别跟我耍泼皮,万爷年轻时就是无赖!看到这狗了吗,把你咬伤了我给你治,把你咬死了,我给你偿命!”
在这四乡八镇,有三个人是万万不能惹的,偏偏这万屠夫也是其中之一,老耿婆子自知奈何不了对方,吐了口黏痰转身走了。哦哦,想起来了,上个月被自己讹诈的老魏头是万胖子的前姑父,他为这事和自己过不去也很有可能,等着吧死胖子,早晚抓住你的小辫子……老耿婆子阴沉沉地瞥了一眼万胖子,扭着猪腰去其它肉摊了。
今天也真是奇了怪了,万胖子和自己过不去也就罢了,怎么其他人也是避之不及的样子?老耿婆子愤怒地扫视周围,那些人见状躲得更远了。眼见众人都对自己指指点点,老耿婆子指天骂地叫唤一通,拎着肉回家去了。
老耿婆子想了想,自己十几年不在这里,众人对自己生分也在情理之中,千夫所指又怎样,老娘还不是我行我素?老耿婆子眯着驴睛,回想这几个月发生的事,狗嘴里又是一阵肆意狂笑。
数月前,瘫痪两年的老耿头一命呜呼,老耿婆子与儿女冲突不断,一赌气索性回了乡里旧居,没想到这一回还让它发了数笔横财。
第一个被老耿婆讹到的是前院林家老两口。他那天想着儿女之事心中十分气恼,背着手遛弯的时候正瞧见林家人笑语连连,它见状生了无名业火,一顿胡搅蛮缠,非说林家后院占了它的前园子。这老妖婆满嘴胡说八道,说着说着仿佛真的有那么回事,一时间撒泼打滚、敲锅骂街,硬是把老两口气进了医院。老两口出院后被儿女接走,林家的后院自然变成了耿家的前园,如今种满了玉米,只等秋收了。
经此一役,老耿婆豪气倍增,一时东征西讨收获颇丰。今天王家种了它的地,明天李家拉了它的柴,后天就是孔家恶犬吓得它心里发慌,总之挑岁数大的讹就对了,一来他们没什么战斗力,二来这些人身体也不好,被自己一通破口大骂,儿女见事不妙,直接花钱免灾了。凭借着寻死觅活、疯言怒骂、扔粪泼尿这三项绝技,老耿婆子已经臭名远扬,不过它不在乎。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它就时常咧着狗嘴说:“老娘就是祸害,你们敢把我咋地?”
老耿婆子边走边想,不觉间已要到家,它紧走几步,掏出钥匙打开最外的铁门,迈步刚要进去,忽听身侧有人道:“你相信有鬼吗?”老耿婆子吓了一跳,来回扫视数眼,才发现邻居老董头正趴在壕沟里,刚才这就话就是他说的。
“操你爹篮子的,秃头的畜牲,活该绝户的老**子,你他妈猫在这里叫唤啥?”老耿婆子回过神来,恶言詈辞如机关枪般扫射而出,想来是身经百战,各种污言秽语早已烂熟于心了。
出乎老耿婆子意料的是,性情暴烈的老董头竟没动怒,而是一脸的木讷,重复道:“你相信有鬼吗?”老耿婆大骂道:“我相信你姥姥个少子!合该全身腐烂的老王八犊子,找个泥坑打圈去吧,你妈的!”
老董头身体蜷在沟中,喃喃道:“你相信有鬼么?我看见了,秋红她回来了……”老耿婆子一惊,它张口欲骂,狗嘴开合几次竟没说出话,呸了两声进门去了。这个老董头,自从被自己编排一顿后,举止越来越奇怪了……
老董头可谓真正的鳏寡孤独,几十年前他儿子被拐卖,妻子葛秋红四处寻找又淹死在了水坑中,从此他孤身至今,如今连个在身旁的亲戚都没有了。老耿婆子坐在小马扎上,仔细回想着葛秋红落水时的场景,真是好多年了啊。它龇着一口恶心的黄牙,皱纹堆垒的驴脸忽然泛起冷笑,不得好死那个是你吧,葛秋红。
董家小娃被拐的真相,葛秋红落水的原因,乃至死在病床上的老耿头,这所有有关罪恶的秘密,它都会留到最后说出,那时自己再吹灯拔蜡,想想那群不孝儿女惊愕的样子,老耿婆就有些心花怒放。
哼着不知名小曲,老耿婆子炖了肉,美美地痛吃一顿,看了会电视就和衣而卧了。下一个该讹谁呢?老耿婆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正琢磨着,忽听院里一阵轻响。老董头古怪的样子在眼前闪过,难道葛秋红真的回来了?不应该呀,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年,再说这世上哪来的鬼?
老耿婆子贴在玻璃上看了片刻,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它想了想,拎起床边的大棒,趿拉着鞋推门而出,它凶神恶煞地前后走了两遍,还是什么都没有。
村里本就人少,经自己这么一闹,这一片只剩下无处可去的老董头在住了。没得说,一定是这老东西因自己污蔑他所以心生怨恨,趁着夜色来寻衅了。老耿婆这么想着,一张驴脸因忿怒变得更加恐怖了,它的狗嘴里臭气连喷,怒气冲天地奔老董头家里走去,看样子是要去砸他家饭锅了。
农村无甚灯火,这般星疏月暗的天气下能见度极低,老耿婆子深一脚浅一脚走着,直想把老董头家砸个稀巴烂,唯有如此才能泻它心头之恨。
眼见要走到老董头家,老耿婆子忽然魂飞天外,在他家门口站着的是,葛秋红!它揉了揉驴眼,惊疑不定地走近数步,这才发现原来是木栅栏,一旁翠柳低垂,加上自己心有所想,在这黑暗中一个走眼居然看成了葛秋红。
只是一惊之下,老耿婆子再也提不起怒气,悻悻地转身回家了。身后木门一响,有人在黑暗中絮絮低语,老耿婆子凝神细视,隐隐能看到老董头的轮廓。真是个老逼梆子,耿婆子心里骂着,拎着棒子离开了。
自己走时候关没关门?老耿婆子想了片刻脑中还是一片空白,它把木棍一扔,又翻身上炕了。思来想去,老耿婆子忽然灵光一闪,它猛然坐起,一张驴脸诡笑森森。张家两口要回来按手印了,他家的几棵大杨树,不正和自家的挨着吗?前几年它卖树的时候将张家的一并卖了,被张家发现阻止后,自己还被伐树的数落了一顿。听说张家两口一个支架一个心脏病,何不趁此机会讹他们一下?
老耿婆子猛地跳起,手舞足蹈一阵再次躺下,一想到好事将近它就雀跃不已,直到后半夜才睡去。一觉噩梦连连,被害死的冤魂交替出现,梦中老耿婆子凶狂更甚,拎着菜刀把几人砍得四分五裂,它正觉过瘾,突然从梦中醒了过来,窗外阳光灿烂,已是日上三竿了。
队长陈松一见老耿婆子就十分头大,前些日这老妖婆到处讹人,甚至还造谣说老董头扒它家门,老董头被气得不轻,还是自己给了老妖婆一千元钱才息事宁人,不知它今天来找自己又要耍什么幺蛾子?
“张中他们家的联系方式,你得给我找出来!”老耿婆子开门见山,冷冷道。陈松强忍恶臭,皱眉道:“耿大爷和张大爷以前关系很好,你就放过他们吧,行不行?”老耿婆子道:“老耿和他关系好,他不是死了吗?再说你什么意思,哦,我老婆子是要讹他们还是怎么地?”它伸出鸡爪似的贼手,点指道:“陈家的**崽子,你把话给我说清楚,说不清我撕烂你的嘴!”
陈松顿时暗中叫苦,这老妖婆仗着岁数大撒泼耍赖,民警一来就倒地不起,嚷嚷着政府打人,还说要去找大领导说个公道。以它这般年纪,警察还真不敢轻易拘它,它见状更加嚣张,讹上谁了就在谁家门口倒粪泼尿、跳脚骂街,搅得人人自危,想不到今天自己竟不小心开罪了它,真可谓是祸从天降了。
陈松无可奈何,找出电话号码写给老耿婆子,嘴里还忙不迭地赔礼道歉。老耿婆子骂骂咧咧好一阵,吐了几大口黏痰离开了。
接电话的是张中的女儿,老耿婆子开门见山,直接道:“我是老耿他老伴,你爹妈啥时候回来,我要跟他们算算账。”对方早知老耿婆子言行,一番激烈争吵后,老耿婆子大吼道:“告诉你,那几棵树就是我的,你们必须回来人把这事摆扯清楚,我他妈跟你们去鉴定,不是我的,路费我都给你出!”
挂断电话,老耿婆子在树下坐了片刻,起身回屋了。老耿婆子又讹上了张家的消息不胫而走,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乡亲们对它更加厌恶了,一见它就躲得老远,便连买菜的摊主也是一副你快点走的表情。
“穷鬼,活该你个爪娃子卖一辈子菜,你生的儿子是个苦穷鬼,孙子也别想好过哩!”老耿婆子正指着一买菜的男人破口大骂。今天正是集市,附近各村赶至一处倒也颇显拥挤,唯有老耿婆子所过之处人影溃散,见它发飙更是空出了一大块。那男子不是本村人,但他显然听说过眼前老贼婆的威名,他捂着口鼻躺在藤椅上,将毛巾往额上一搭,不多时竟打起了呼噜。
见此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竟把自己当了空气,老耿婆子自知再骂什么也是放屁,它一脚踹翻菜筐,忿忿地走掉了。
一连半月,老耿婆子和乡亲的关系持续恶化,于是它愤怒它咆哮,把所有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愤恼之事一件接着一件,老耿婆子怒火中烧之际,忽然迎来了喜讯——张中夫妇和他们的家人回来了。
老耿婆子狞笑不止,跟我斗,你们还差了点,一步步走入吧,我设计好的深坑。要说的话已在心里盘算了千百遍,老耿婆好整以暇,只等着张家人一来就给他们迎头暴击。这次能有什么样的收获呢?
老耿婆子在院里踱来踱去,它有些迫不及待了。
“老逼婆子,你他妈的是不是讹人?”一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大喝着,一砖头砸碎了它家的玻璃。张家的女儿回来解决这件事在老耿婆子意料之中,不过这个脾气急躁的张中之孙让它颇感措手不及,不过老毒婆身经百战,当即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喊道:“操他妈的不讲理啊,小畜生伤天了,老婆子的贫居被**崽子砸坏了,政府做主啊,不然没法活啦!”
老耿婆子哭骂连连,那小伙子怒吼一声,拖起它就要往水缸里按,老耿婆子又惊又怒,暗道年轻的果然不好惹,它连抓带咬,两人正在撕扯,张家的女儿匆匆赶到了。张女赶走小伙子,慌忙将它拉起,它一屁股又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恨恨道:“老娘腿疼腰痛,不知道去医院检查下来要花多少钱?”
几棵树确实不值钱,可这般被它讹去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何况人一上了岁数心思就重,一场憋屈下来保不齐要生什么病,老耿婆子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才专挑老头老太下手,每次都收获颇丰。要想你爹妈活,好办啊,拿钱就可以,看看看看,这张家女儿不就上门送钱来了吗?**崽子还敢打我,看我不把你们讹冒烟!
张女百般赔礼道歉,老耿婆子更加嚣狂,它的驴脸抽搐着,嚷嚷着要去派出所报案,那小伙子闻言大怒,又是稀里哗啦一阵碎响。张女连忙劝走了他,掏出几百元交给老耿婆子,它毒眼乱转,一挺身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老耿婆子阴笑道:“你们家东面那几棵树是我家的,跟你爹妈说了吧?过几天啊,我就找人放了它!”
张女闻言恨厌不已,这老妖婆摆明故意找事,要是父母和它争执保准要气进医院,遇到这种不讲理的贼婆只能花钱了事了。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好,那几棵树是你们的,我买下来行不行?”老耿婆子等得就是这句话,它驴眼圆睁,趾高气昂道:“四棵树,一棵二千!”
“前些年贵的时候一棵树才450,你要的也太多了吧!”张女怒道。老耿婆子冷哼道:“前些年我卖自己家的树,你死爹非说是他的,害我没有卖成,这钱放到银行还得涨利息咧!还有,刚才那个小兔崽子把我打得够呛,这检查费、医疗费、精神损失费,这点钱还算多?要不是看在我家老耿的面子,你们谁也好不了!”
张女深知和此人纠缠不清,再说又被它抓了把柄,只好就范了。她掏出现金点了点,说道:“还有6800,你看行不行,不满意咱们只能去打官司了。”老耿婆子一把夺过来塞到怀里,说道:“告诉你,一棵树一万你也得乖乖给我,不然我找你爹妈一闹,气死那两个老儾种!不过今天老娘心情好,就放你们一马……”
见张女愤然离去,老耿婆子喊道:“给你爹妈代好,没啥事让他们来串门啊!”它美滋滋地把钱收好,准备去买些好的痛吃一顿。万胖子那天让自己难堪的情景又在脑中闪过,它想了想,将玉米棒沾了农药,趁人不备扔进了他家的猪圈,真是完美!
买了菜回来,路过万胖子家时他正出来乘凉,那只大黑狗狂吠不绝,一副作势欲扑的样子。老耿婆子没有说话,疾步而行,万胖子反而吹了个口哨,嬉笑道:“大黑呀,你是不是也看那老驴婆不像好人?我跟你说,坏事不能做得太多,不然像它一样,浑身都臭了,多招人厌啊!”
老耿婆子怒不可遏,低声咒骂着万胖子,它回头望了一眼,心说有你倒霉的时候。回家炖肉,大块云颐了一顿,老耿婆子吃得满嘴流油,要说唯一的遗憾就是嗅觉失灵,如此美味闻不到当真可惜。
夜里有些闷,老耿婆子去水缸旁舀水欲喝,却发现里面有一缕头发,它气恼地倒了水,拎着蒲扇到外面乘凉。老耿婆看着寥落的灯火心中颇感遗憾,老家伙们大都离开了,不然自己挨个讹诈,当个全村首富也未可知。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絮语,像蚊子的嗡声般让人心烦,不用说,一定是老董头。老耿婆子哼了几声,拎着木棒就去生事。
“老杂废,你像狗一样唧歪啥?”老耿婆子一脚踹开康家外门,在院外吼道。老康头没有开灯,家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老耿婆子骂了几声不见回应,当即踢门而入。苍蝇的嗡鸣声扑面而来,老耿婆的狗嘴里钻进了几只,它连吐数下,勃然大怒道:“老东西,你家是猪圈吗!”
摸索着打开灯,老耿婆子揉了揉眼睛,骇然发现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躺在地上,看其衣着竟是老康头。墙上桌面到处写着“窝囊”二字,想来是他心中闷郁,一时想不开竟自杀了!那自己这几天看到的、听到的声音,又是什么?老耿婆心中一翻,猛然想起水缸里的头发,自己的没有那么长,葛秋红……
老耿婆子慌了一下神,旋即冷笑道:“活着我都能弄死你,何况你死了?”它点燃屋里的木柴,咆哮道:“管你是人是鬼,烧死吧,把你们都烧死!”附近人烟稀少又没有监控,自己快点跑回家,谁又能拿自己怎么样?它嘿嘿两声,伸手推门,却发现门好像被谁顶住了,推门不动,它赶紧去跳窗户,却看见一颗人头透过玻璃探了进来。
“你相信有鬼么?”那人头幽幽地说道。老耿婆子看了看人头,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大怒道:“我相信你妈八!”屋内烟火滚滚,再不出去就来不及了,它迈着狗腿要上窗户,却发现脚被什么缠住了。
十几道黑色头发急速缠上,老耿婆子哎呦一声摔倒在地。头发捆在身上湿漉漉的,恍惚中似是看到了雨后深水大坑,老耿婆子奋力挣扎着,窒息的感觉慢慢泛起……
老耿婆子烧死后数天,村里人鸣花放炮着实庆祝了一番,这天万屠夫等人正坐在树下说笑,一个幼童忽然指着某处说道:“妈妈,那里有个老太太爬出来了,是烧焦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