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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剥皮实草

从前有一个人少年寒贫,父母长兄俱亡于贪官污吏的横征暴敛下。据说此人称帝后,因感官员贪赃纳贿致使民间疾苦,故颁下法令:奉天承运,为惜民命,凡官吏贪赃满六十两者,一律处死,决不宽待。

而处决官员的极刑之一,便是剥皮实草。据说此人在位的三十一年间,被处死的贪官在十万以上……

夜幕初垂,月色微明,浓翠蔽天的密林簌簌轻响,刘升站在茫茫林海中彷徨四顾,他扯下一片叶子在指间碾碎,心中闪过那两个字:迷路。

刘升扯下一截树枝胡乱轮舞,蚊虫嗡嗡之声仍是不绝于耳,他踉跄数步几乎跌倒在地,腹内忽然涌起针刺般的剧痛。此时独处密林不知身在何方,前来采访时的轻松愉悦顿时化作茫然与恐惧,他使劲拍了拍头,仍然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记忆,好像出现了空白……

跌跌撞撞又走了十几分钟,眼前垂影渐疏,借着月光,远远望见一条青石小路。刘升心中一轻,手舞足蹈地跑了过去,这脚踏实地的感觉竟是前所未有的美妙。抬首观星辨别了方向,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一阵沮丧之感,连在哪里都不知道,朝哪边走又有什么区别?

眼见小路不断延伸,一直没入蒙蒙黑暗中,刘升思量片刻,径直走了下去。原地等待不是他的性格,这和他的职业有关,他是一名记者,总是被人围追堵截那种。此时天色虽黑,但观左顾右仍觉景色异常优美,只是,似乎少了一些生机?

抖手扔掉树枝,刘升回首看了看,不知何时那些扰人的蚊子一只都不见了,身上也毫无刺痒之处。说起来,自己昏迷在深林中不知多久,竟还能安然无恙地醒来,这一点已经颇为奇怪了。刘升正在沉思,猛然看见一道人影在不远处奔过,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他愣了一下,旋即追了过去。

身为以猎奇为生的记者,不仅要有死不要脸的精神,胡说八道的本事,百打不死的生命力,更需要风驰电掣般的奔跑速度,毕竟很多情况下被采访人都是不情愿的,如果偷拍时被抓到,下场会很惨……

狂奔数分钟,刘升又冲进了一片林中,他仔细环视着周围,目标已经不见了。可惜自己随身携带的电子设备都已遗失,不然拍下那人踏草飞奔的画面,保证震惊世界。

这片未知的山林不仅诡异,似乎还隐藏着巨大的商机……

刘升看了片刻正准备原路返回,脚下忽然一软,他抓起所踩之物看了看,不由喃喃道:“干草?”眼见此地枝多叶茂,荒翠丛生,怎么会有干草散落在地?刘升忽感一阵恍惚,干草,干草,好像自己此番采访便与此有关,为什么想不起来了?他愕然抬首,双眼满是迷茫,似乎自己的记忆,正在逐渐消退……

心事重重地离开深林,刘升又沿着小路向前走去。不已为何,他忽然有一种万蚁噬身的错觉,随着脚步渐快,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惧陡然倍增。

无奇不欢,非奇不猎!在猎奇影视无限公司的口号鼓励下,刘升鼓足勇气,向着黑暗中的未知之地大步前行。终于有发现了……

青石路旁有一只巨大的深沟,月华照在其中,似是有金属的光泽泛起。刘升凑近一看,居然是手机、平板等电子设备,一眼望去,保守估计也有三百部左右。他随手翻拨了下,各种品牌应有尽有,可连试几部都无法开机,而其中甚至还有数年前的直板手机,伸手一碰,已经破烂散花了。

刘升目光一凝,从一堆手机中捡起一只三手8,看其背面的激光刻字,分明是自己的那部,他连试数次,依旧不能开机,显然是电量耗尽了。

刘升心中已是疑云如盖,待其拾起那部火火发14后,更是惊骇失声。虽然自己对这种疯狂打广告,高价低配的手机没好感,但身边使用此品牌的着实不少,因为一眼便认了出来。明明火火发13刚刚发布啊,难道这是部假的?又或者……

手中这部火火发14竟然奇迹般的开机了,看此手机的色泽,确实很像是新的。待看到手机上的时间后,刘升陡然变色,3457年2月30号……难道自己真的昏睡了将近一年?不对,失去意识之前到底是哪一天,他也有些不确定了。

片刻后,手机终于有了信号,无数条短信疯狂涌至,刘升略看了一眼,看来这个手机的主人失踪还不超过三天。他正想拨打电话求助,手机屏幕忽然一暗,居然没电了。

以往猎奇时采访过的怪事断断续续涌进脑中,在这死寂无声的深林石路,刘升心中忽然泛起难言的忐忑。未知的黑暗总是让人恐惧莫名,可停步不前似乎也无济于事,深入骨髓的好奇心促使他继续走了下去……

前面会有什么?

小路一侧,有一座半塌的古亭。

一眼看到那座废亭,刘升忽然遍体生寒,他屁滚尿流地远离古亭数百米,那种难以形容的战栗才渐渐消失。记忆似乎有些复苏,这座亭子,他好像见过……

“你是什么人!一侧乱草中有人低声道。刘升迅疾转身,隐约可见一张人脸隐藏其中,刘升怔了一下,说道:“活人。”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想笑了,可那人却不以为忤,反而说道:“我看也像,快过来!”

刘升迟疑片刻,也钻进了草中。那人道:“你好,我叫伍起。对了,你是怎么到这里的?”刘升如实道:“我也不知道,醒来就在那边的深林中了,找到这条路就一直走了过来。”伍起忿忿道:“我和朋友听说这大沉霞山总是有人离奇失踪,就特地来看,结果被一个混蛋导游引进了这山林深处,你猜怎么样?”刘升道:“你也迷路了?”伍起哼了几哼,说道:“哪里是迷路,我被那该死的导游摆了一道,他把我弄昏后抓了起来,还好我及时跑掉了!”

伍起左右瞄了一眼,悄声道:“你相信有鬼吗?我亲眼看到的,那个导游身体里居然全是稻草,而且我醒来时看到了好多活着的稻草人!”

刘升惊讶道:“什么,活着的稻草人?”他猛然想起那个踏草而奔的人影,说起来,那道人影消失的地方,自己确实发现了一簇干草。稻草人,稻草人……刘升霍然想起,自己不就是听闻“稻草人事件”才来这里的吗?

“那些稻草人是什么样的?”刘升忽然有些兴奋,把所有的疑虑都抛到了脑后。“就是那样的。”伍起指着某处说道。刘升定睛一看,果真有一个人形稻草走了出来,看其走路姿势竟与常人无异,随着那人走过,一股浓烈的恶臭也随之泛起,伍起早有防备,提前捂住了刘升的嘴。

眼见稻草人走开,刘升一把推开伍起的手,兴奋雀跃地自语道:“要是能把它抓回去,我刘升岂不是举世闻名了?”伍起惊道:“你在想什么,不要命了!”哪只刘升自言自语道:“猎奇者何惧之有?”说着竟要起身去追,伍起连忙道:“等等,等等,我朋友也被它们抓了……”他咬了咬牙,愤然道:“也罢,咱们一起去!”

两人沿着青石小路蹑足疾追,不多时已看到了施施而行的稻草人,伍起压低声音道:“好像不是刚才那个,这个有点矮?”刘升眉头微皱,稻草人稻草人,脸都没有哪里分得清楚?这个叫伍起的非要跟来,追了几步又气喘吁吁,万一稻草人因此跑掉,自己可要抱憾终生了。他正要甩开伍起,忽听不远处一阵沉闷的叫声,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藏在了草中。

不多时,又有数只稻草人出现,似是都要赶去什么地方。刘升想了想,悄悄跟了过去,伍起犹豫片刻,也紧随其后,两人弯腰而行,偷偷潜至稻草人聚集之地的附近。

“你闻到什么了吗?”伍起蹲在草丛中,低声道。刘升使劲嗅了几下,迟疑不定道:“除了恶臭,似乎还有血腥味……”两人轻轻拨开杂草,向眼前这片空地看去,只见数不尽的稻草人还在源源汇聚,在皎洁的月光下一眼望去,好像是两道翻滚的洪流。看样子,这些稻草人似乎分成两伙,正在互相对峙。中间有几个看上去正常的人类,正在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伍起道:“戴帽子的那个混蛋就是害我的导游,我逃跑时亲眼看到他的腿上露出了长草!”

刘升此时也是头皮发麻,这么多能跑能动的草人聚集一处,当真恐怖万分,早知如此,刚才随便抓一个好了。场中之人说话的声音忽高忽低,刘升听了半天也没听懂,只是看两拨稻草人躁动的样子,怕是不多时就要群殴了。

伍起忽然一个激灵,低声道:“我看到我朋友了,他在那些草人的脚边。”刘升仔细观瞧,果见几个人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看这些草人的架势,它们之间的不睦多半与那几个有关。果然,只见东侧有一草人要去抓躺地之人,对面立时有草人阻止,场面将要失控,那个戴帽子的导游忽然喝道:“不要争了!”

戴帽导游一吼过后,神情激动道:“众位大人,如果再斤斤相争,大家共亡矣!今闻此异者纷至沓来,不日皮囊漫山,任由差选,诸君若动一时之气,百载之苦空废,岂不笑杀障贼!”

两伙草人逐渐安静下来,分别围成一团不知道在干什么。刘升还在疑惑,忽听草人内传出凄厉的惨叫,两人对望一眼顿时遍体生寒。

不多时,惨叫渐消,只有一阵阵瘆人的撕扯声冲击着耳膜。眼见鲜血迸溅,碎肉横飞,众稻草人状若妖魔,争先恐后地抢夺着血肉模糊的尸体,伍起登时尿了裤子。刘升瞳孔一缩,骇然看见一只稻草人将血淋淋的人皮套在身上,穿衣服似的钻了进去,那颗耷拉着的人头慢慢抬起,喉中呃呃有声。

伍起看到这一幕也是魂飞天外,那个混蛋导游,原来它是这样变成的“人类”……

过了片刻,几具尸体的血肉被吞食一空,四只套了人皮的草人活动着身体,不时将露出体外的干草向内塞去。其中一只草人所选的人皮胸前缺了一大块,两腮也残缺不全,望之更加可怖。那草人似乎想说什么,可能是两腮漏风,一直说不真切。它着急地原地转了几圈,缓缓伸出手臂,喉中声音也渐渐清晰:“找到了,逃跑的那个!”

伍起妈呀一声,顿时瘫倒在地,刘升怒吼道:“快跑啊!”伍起泪如江崩,也顾不得再救不省人事的朋友,他拍了拍发软的大腿,像是上了发动机般落荒而逃。

草人们登时躁动不止,不多时似是达成协议,一伙草人在伍起身后紧追不舍,而另一伙草人把伍起的朋友围在中间,枯臂草手缓缓抓下,更加凄厉惨叫登时响彻云霄……

刘升奋起生平之力大步奔逃,竟将草人甩得无影无踪,想来是这些年时常被撵,已练出了运动员的水平。正在胡思乱想,心中忽然升起一阵古怪的感觉,仿佛自己正置身草长莺飞的碧原,一旁有人为自己撑伞扇风,无数面容冷峻的持刀护卫走来走去,眼前黄金万两……

碧瓦朱阁和汽车大厦在脑中交相闪过,恍惚中自己似是变成了不可一世的朝廷大员,眼前无数人抖抖瑟瑟,尽皆跪伏在地。刘升想要大笑,喉中却发出了呜咽哭声,面容阴鸷的刽子手捏着寒光森森的小刀缓缓走来,周身无处不痛……

怪不得伍起被蚊子叮得一身大包,自己如安然如泰。

伍起此时恨死了刘升,这人非要招惹草人怪物,暴露行踪后又独自逃开,自己不过慢了几步,竟被他落下了数十米,再一眨眼,那混蛋竟已跑得无影无踪了。朋友在身后惨叫不止,可没办法啊,自己又救他不得,若再犹豫些许,自己也要被扒皮吃肉,沦为草人的皮囊了!

想到那几人的惨相,伍起更加卖力地跑了起来。那些草人移动速度虽快,但在这林中似乎颇有忌惮,生怕蹭坏了身体,反而被伍起越落越远。伍起心中稍松,顿感两腿生铅,胸如火烧,不得不暂时停止了脚步。他不甘心地口袋里摸来摸去,心中顿生恨恼,什么都被扔掉了,不然非得点一把火让它们好看!

略一失神,一只草人居然悍不畏死地冲到了近前,撞到几根横空树枝几乎要散成一团。伍起下意识地抡拳砸去,那草人受此一击似是大限已至,松松垮垮散落一地,若有若无的惨呼后,仿佛有什么东西随之飞散。

伍起不敢停留,无头苍蝇般胡乱奔逃,无奈体力有限,一时腿重肋痛,便连走几步也渐感吃力了。身后一众草人慢如僵尸,不急不缓地围了过来。

伍起心生绝望,费力地在地上抓爬,想要远离身后的怪物,可距离仍旧逐渐缩小,眼见一时三刻自己便要遭受灭顶之灾,忽听一阵念经似的絮语在远处响起。

“我是刘升……我是刘升……我是刘升……”刘升飞快地念叨着,不多时已冲到近前。他伸出手扯住伍起的脚脖子,在千钧一发之际,拉着他撒腿狂逃。

深林中虽然杂草丛生,但这般被人拖拽也是痛苦难当,伍起想要说话却无法开口,脸上更是火烧火燎像是被磨破了皮,脚踝也针扎般疼痛,他费力朝刘升看去,顿时魂飞天外,魄散九霄。

破烂的衣服内露出一截后背,随着追风逐电般的奔跑,几根枯草破体而出,一摇一摆像是在和他招手……

“我是刘升……我是刘升……我是刘升……”大沉霞山某处的深林中,呢喃还在继续。

注:剥皮楦草源自明朝,相传明太祖朱元璋痛恨贪吏腐官,各地设剥皮亭,以剥皮填草之刑震慑百官。但此事无史可考,故暂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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