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的呀,给我钱。”乐磊高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低头吃了几口西瓜,没好腔地说道。对面的中年男人满脸怒容,拍桌喝道:“钱钱钱,每次来都要钱,你就不能争口气,自己找份工作吗?”乐磊高一脸痞相,阴阳怪气道:“你们没给我遗传好基因,我有嘛办法?别废话了,麻溜拿钱,我这就走。”
中年男子正要怒骂,卧室中一个肥婆小跑而出。她挡在二人中间,把一叠钱塞进了乐磊高手里,口中道:“我儿不气,妈给你拿钱。”乐磊高顿时喜笑颜开,把钱塞进口袋挥了挥手,晃着膀子离开了。
这个社会上有形形色色的标签,如乐磊高,他的标签就是啃老族,虽然说出去难听,但这份“职业”其实潇洒非常。和一群狐朋狗友走出饭店,他抚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心中不由感慨:人生惬意至此,当真是纵死无憾了。
朱头正对着墙角撒尿,他看了一眼身侧的乐磊高,裹了一口烟慢慢道:“上次咱们虐狗时被一混蛋拍了视频,现在网上都在骂咱们,还好没拍到脸。”乐磊高道:“这还不算麻烦,更糟糕的是咱们上几天揍的那个弱智,听说他表哥是个大混子。妈的,真是倒霉。”
两人又发了一会儿牢骚,朱头道:“要不然玩两把去?”乐磊高揉了揉太阳穴,语带疲惫道:“有点困不玩了,好像喝的有点多,我先回家睡觉去了。”朱头望着乐磊高离去的方向遗憾地跺了跺脚,扔了烟头转身要走,几名男子忽然疾冲而至,把他按在了墙角。一人阴阴笑道:“打我表弟的,有你一个吧?”
乐磊高躺在床上翻侧辗转,始终难以入睡,他又熬了一阵猛然坐起,喉中低吼连连。明明意昏体乏,可不管怎么闭眼就是不能入眠,难道这就是,失眠?
乐磊高满脸痛苦,抱着脑袋重新躺好,昏昏沉沉几个小时,周公姗姗来迟。梦中的场景好像是地下车库,又像是操场,分不清,梦就是这么奇怪。一名老师在嘲笑自己的学生,他挨打了,学生离去的方其家长蹜蹜而来。老师怒火如沸,迎着家长走了过去,他要大声告诉那个人,你的儿子打了我,打了他的老师!
老师趾高气昂地走着,忽然站住了。学生的梦想来自他的父亲,而且这个家长不好惹,因为他手里握着一把尖刀!场景一变,老师大步朝相反方向走去,身后极远处,家长依旧握着刀,一旁的大狗凶残可怖。乐磊高从旁观者变成了当事人,身后的一人一狗让他惊惧万分,身前十几步就是玉米地,钻进那里就没事了,要快点走!
“就在那里杀死你!走得像跑一样,我看你是找死!”家长突然凶神恶煞地说道。巨大的恐惧瞬间涌至,乐磊高猛然睁开眼睛,视线中一片黑暗。
真是奇怪的梦,乐磊高电亮手机看了一下,还不到四点。仔细回忆着刚才的噩梦,心中顿觉好笑,自己什么时候成老师了?他想要再睡,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安,梦中家长持刀欲追,自己突然惊醒梦境才戛然而止,如果再睡下去……
不知为何这个古怪的念头一经生出就挥之不去,乐磊高满脑子都是那个持刀的身影,折腾到天光大亮才勉强入睡。
一个星期后,乐磊高家门外,朱头正在扬手砸门,咚咚咚……咚咚咚……
房门一开,朱头吓了一跳,他看着蓬头倦面的乐磊高,惊疑道:“怎么了这是,咋造这样?去非洲要饭了吧?”乐磊高打个哈欠,也不招呼朱头,自顾坐在地毯上,头颅一歪竟似睡了过去。朱头刚要喊他,乐磊高猛然直起身体,口中呼呼喘着粗气。朱头看着乐磊高血丝密布的双眼,脊梁骨不由泛起冷汗,他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那个,你好像心情不好?要不然去网上骂骂人,或者再抓只猫杀了解气?”
乐磊高仰着头,答非所问:“你相信有鬼么?”朱头似是没听清他说什么,有些不确信地重复道:“我相信有鬼么?”见乐磊高不是说笑,朱头面色幽肃,缓缓道:“其实我是相信的,小时候我吓到过,看什么都害怕,那种恐惧真是生不如死。后来一个神婆写了符,烧成灰冲了一碗水给我喝,尼玛邪门不,喝完就没事了。”
朱头搓了搓脸,探头问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将板凳挪了挪,朱头语带调侃:“你不是见鬼了吧?”哪只乐磊面容狞怪,声音沙哑道:“没错,我真的是见鬼了……”朱头面色一变,不可置信道:“你,你不是开玩笑吧?”
乐磊高将一瓶冰水浇在脸上,嘶声道:“我每次睡觉都会做一个相同的梦,那个拿刀的混蛋,他会杀了我的!不能睡……不能睡……”乐磊高脸红脖粗,手踢脚蹬地大吼道:“不能睡,如果醒不过来,会被追上的!”
朱头见乐磊高神情疯癫,不由起身退步,他警惕地望着乐磊高,小声道:“你是开玩笑还是真的,什么梦啊!”乐磊高颓然坐下,无力道:“别怕,我没得精神病。”朱头仔细打量着他,见他除了邋遢着好像没什么变化,这才道:“刚才你是怎么了,什么梦,什么拿刀的混蛋呀?”
乐磊高一听此言又要急躁,见朱头面色勉强平复下心情,畏恼道:“我每天都做相同的一个梦,梦中有个拿刀的人要杀我,你知道吗,那种感觉太真实了。”他捶了下大腿,有些哽咽道:“撞鬼了,我一定是撞鬼了……”
朱头神情变化不定,半晌才说道:“既然这样,快点儿找人求助吧。”乐磊高喃喃道:“找什么人?”朱实斟酌一会,说道:“路红鬓纹西路上有一个阴阳先生,听说他很有法力,要不然去那里试一下?”
如抓住救命稻草,乐磊高从地上爬起,激动道:“真的很灵,真能救我吗?路红鬓纹西路,我好像听说过那里……”朱头道:“就是那个占卜一条街,好多骗子的,不过我说的这家确实灵验,我带你去?”
“好好,这就去!”乐磊高迅速换了衣服,将从父母那要的钱全部带上,忙不迭地说道:“事不宜迟,快点儿走吧!”朱头称是,两人出门上车,朝路红鬓纹西路驶去。乐磊高心中忐忑不定,他烦躁地敲了敲头,感激道:“朱头,你真是我的好兄弟!”朱头面色一僵,敷衍道:“说这些干什么,应该的。”
将车停好,两人步行走向占卜一条街。只见各种彩旗猎猎而舞,举目尽是神像,遍处雕刻八卦,果如传闻一般,好似神棍开会的模样。
两人从东而行,堪堪踏进路红鬓纹,一个乞丐似的男子伸脚一挡,仰头道:“这位先生,我看你面有死气,似是灵异缠身,能把墨镜摘下让我看看吗?”乐磊高心中一翻,下意识地去摘墨镜,朱头连忙拦住他,急声道:“你不知道吗,这里好多骗子的,这家伙分明是胡说八道,肯定是个钓鱼的,别理他!”
乐磊高闻言犹豫一下,他看着这个坐在破旧凉席上的垢面男人,心中也是一阵怀疑,朱头又催促不停,他摆了摆手,快步跟了上去。
“就是这家。”两人停在一家叫“东远深狐”的小店门前,朱头咳了几下,推门而入,乐磊高随后跟进。“算卦、取名、看宅、解梦,你们想干什么?”一黄毛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乐磊高刚要上前,朱头一拉他,自己连走几步,敲着桌子道:“找贺先生,就说有人介绍。”黄毛不情愿地放下手机,狐疑地看了二人一眼,转身推开一道门,没好气地说道:“我爸在里面。”
乐磊高闻言忽觉不对头,可此时头昏脑胀又理不清头绪,见朱头使个眼色,只好快步跟了过去。房门关合的刹那,黄毛又伏在桌上狂按手机,不知怎的,乐磊高总觉得见过这个人。
这家小店看似不大,谁知还有里间,面积竟还不小。两人转了几圈不见人影,朱头也是满脸不解,忽听有人道:“下来说话。”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西侧有一向下通道,脚下竟别有洞天。乐磊高无奈,只好顺着台阶走到地下室,昏暗的灯光中,一人端坐桌旁,正惬意饮茶。
朱头道:“这位就是贺从文大师,他法力高强,一定能帮到你的。”贺从文微微一笑,悠然道:“把墨镜摘了吧!”他放下茶杯猛然起身,凑到乐磊高身旁闻了闻,说道:“我闻到了死亡的味道,你被诅咒了。”
乐磊高惊骇欲绝,急忙道:“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被诅咒,我会怎样,我还能活吗?”贺从文看了一眼朱头,说道:“你去上面吧,我有话和他说。”朱头犹豫一下,拍了拍乐磊高肩膀,沿着蜗旋的台阶走了回去。
“知道我这里为什么这么黑吗?”贺从文道。乐磊高心中焦急,偏偏这贺从文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他不敢发作,只好耐着性子道:“不知道。”
贺从文拉开帷幕,语调冰冷道:“因为它不喜欢光亮。”乐磊高展目望去,只见红光点点,隐约可见是几根长香,香后似是供有排位。那处幽暗得有些诡异,乐磊高看了半天仍看不真切,不由道:“那是什么?”
“是仙家,我的力量来自狐仙,知道吗,我们狐家可是有仇必报的哦。”贺从文阴恻恻地说道。乐磊高支吾半天,有些语无伦次:“狐仙,狐仙是呃,我以前那个,呃,听说过……”贺从文拍了拍乐磊高肩膀,附耳道:“你杀过人,所以被怨灵寻仇了。”
乐磊高闻言大声道:“怎么可能,我虽然不是好人,但杀人这么蠢的事,我是不会干的!”贺从文忙安慰道:“别激动别激动,我并不是说你亲手杀了人。打个比方吧,假如你在路上和人攀谈,以后这人过马路出了车祸,那他是不是会怨你呢?毕竟你不和他说话,他也就不会出事了。”
“这,那他要怨的人岂不是多了去了……”乐磊高嚷道。贺从文道:“我只是打个比方,实际上缠着你的怨灵,即便不是你亲手所杀,也必定和你有莫大的关系,好好想想,你都做过什么?”
乐磊高想破头皮,也想不起来身边有谁死掉了,过了良久,他才道:“猫啊狗啊的算吗,我经常借着领养的名义虐杀它们……’”贺从文摇头道:“不算,缠身你的那个家伙它就在门外呢,我还是帮你画下来好了。”
乐磊高吓得骨酥神颤,惊悸道:“在,在门外?”贺从文淡然道:“在门外,不过别担心,它不敢进来的。”描描画画,涂涂改改,过了足有半个小时,贺从文放下画笔,说道:“就是这个,你认识他吗?”
贺从文画画水平竟是不赖,乐磊高看了许久,心中忽然一翻,画板上的这个人,他真的见到过!不过不是现实,是在网络上,那天他心情不好,随便找个人骂了一顿,那个倒霉蛋的头像就是这张脸!
“求求你了贺大师,”乐磊高双腿一软跪在地上,颤声道:“帮我除了它,多少钱我都给你,我爸妈是贪污犯,他们很有钱的!你要多少,十万二十万,多少都行,救救我,救我啊!”
贺从文望了一眼门外,摇头道:“那是你们的恩怨,我不能助你杀它。其实你不用怕,它要想杀你,你早就不在人世了。”拉起乐磊高,贺从文慢悠悠地说道:“去它坟前磕头认错,再把这个烧给它,它就不会再纠缠你了。”
乐磊高大喜过望,连忙从贺从文手中接过卷轴,旋即将随身带的钱财一股脑掏出,连声道:“我就带这么多钱,够不够,够不够?”贺从文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叠声道:“够了够了,快找到那人墓地,把这件事解决了吧。”
“事成之后,我会再来道谢的!”乐磊高点头哈腰,攥着卷轴走了上去。一片昏暗中,贺从文低低狞笑,他喝了一口茶水,幽幽道:“有仇必报的啊!”
离开地下室手机颤响,是朱头短信,他有事先回去了,时间是十几分钟前,想来是下面没有信号,上来才收得到。走出内间,黄毛闻声看了一眼,又低头玩起手机,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没由来地泛起,总感觉见过这个黄毛……
原路而回,离开路红鬓纹,那个骗子似的男人已经不在了,只有那块烂凉席还堆在一旁,像是一块褶皱的破布。
还好那天登录的是同城网站,找那个混蛋的信息倒不费事,几番甄别确定无误后,乐磊高打车奔向西南,目标雨雨雨雪县。到达县中已是下午六点,好在夏日天长,万里苍穹白云起伏,倒还没有暮色。
网络支付车费后,乐磊高直奔某网吧而去,那人的发言地址显示的就是这里。进展比想象的要顺利,略一描述就有好多人道:“是康北,你说的是康北。”一名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脑袋上却只剩下一圈头发的男人口水横飞道:“康北命苦啊,十几岁那年一家人食物中毒,只有他自己挺了过来,谁想还患了抑郁症,要不是有亲戚帮衬着,早就没命了。打过了年看似病情好转了,谁知道突然自杀了,哎!”
“对了,你怎么认识他?”秃顶男子唏嘘一阵,忽然问道。乐磊高心念电转,不慌不忙道:“我们是网友,我见他好久不上线就来看看,谁成想他居然……”假作伤心,乐磊高悲声道:“朋友一场,我想去他墓前拜祭一下。”
秃顶男子道:“大概一个星期前,也有一伙人来看小北,还给他烧了不少东西。能有你们这样的朋友,我也替他高兴。走吧,我送你,你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跑了好多年的出租车了。”
一路上秃顶司机喋喋不休,乐磊高无心交谈,只是含糊应付。道路时好时坏,到达墓地已经将近七点,此时天色渐黑,辽阔的天地间叠翠轻舞,蝗虫振翅,一派田园风光。
乐磊高见不远处就是小镇,便打发了秃顶司机,自己走进墓地。找了好半天,康北的坟墓才出现在眼前,乐磊高犹豫许久,终于跪了下去,结结实实磕了九个头,才取出那卷轴烧了。火焰突突蹿起,乐磊高道:“康北哥,是我对不住你,你就原谅我吧!以后我一定好好做人,每年都来看你。”
借着火焰的光亮,周围几块墓碑赫然在目,乐磊高突然浑身一僵,旁边那块墓碑上的照片,正是梦中的持刀男人!他有些心惊,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骇然看见一道身影疾步走来,手上拿着明晃晃的一把尖刀。
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乐磊高快步向墓地另一边冲去,那边是一片玉米地,只要钻进去……“就在那里杀死你!走得像跑一样,我看你是找死!”身后的声音清晰入耳,乐磊高惊呼一声,猛然睁开双眼。
可恶,这几天不敢入眠,此时略一放松居然在墓地里睡着了。眼见卷轴烧尽,乐磊高起身原路而返,夜色中一道黑影迎面而来,手中尖刀泛着森森寒光。乐磊高转身便跑,漆黑的墓地中,一串绝望的哀嚎传遍四野,惊得倦鸟啼飞。
“就在那里杀死你!走得像跑一样,我看你是找死!”惨白的月华刺透墨云,照在凄迷的大地上,雪亮的刀身杀意弥漫,一如梦中。
朱头也开始做噩梦了,梦中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宽大的长叶像是钝刀,走在其中割得浑身生疼。走啊走,跑啊跑,越走越惊惧,越跑越绝望,终于,那具趴着的尸体出现了。朱头伸手去翻他,呼,梦醒了,冷汗溻湿枕头。
不能,不能再睡了,朱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如果翻他过来,一定会有恐怖的事发生。把自己折磨得像是一只要死的狗,该来的还是来了。
再次穿梭在玉米地中,尸体趴在身前,朱头不由自主地伸手去翻,可怎么也醒不过来。借着月色,浮肿生蛆的脸孔映入眼中,朱头惊叫道:“乐磊高!”
乐磊高探手抓住朱头脚踝,齆声齆气道:“好兄弟,陪我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