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跨出大门,人便沐浴在阳光里。不知是重重地松了口气而让身心轻快起来,还是冬日的融融暖意让人卸下防御,那刻我无比舒畅。可随着陆宇寰立即迎上来,又开始沉甸甸……
我在干什么?明明一直如此期盼着,可一见他,如今竟生出一丝罪恶感?不,不,为了我们的以后,我不应该拖拉粘连,狠绝对大家都好。
陆宇寰又进去一会儿出来后,几次三番欲张口,我抢先道:
“我们去看老师吧。”不经意地又挽上他的胳膊。还是不应该的。
“还好吧——”
“能有什么事呀。真想念老师做的饭菜,咱们快点去吧。不过,要是老师生我的气,你可得帮我。”我的脑袋靠在他肩头蹭蹭,他则拿下巴抵着摩挲我的头发。何时,我们养成了这样的默契?可即使拥有温柔的时光,也不能抹去深潜的……
“好——”
“哦,对了,我们买点东西再去吧。”空手拜访,我还是头一次,感觉很不习惯。
“想买什么——”那眼里盛满柔柔盈盈的笑意,我只在日本那段日子里经常见到。
“榛子吧。”送榛子给老师那次,她都激动地哭了。
“西宝,听我说,这不是你的错,但以后,不要在姑姑面前提榛子。”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我被吓到了。
“为什么——”
“你知道,姑姑到现在仍然单身,是有原因的。那是一段伤心的陈年往事,以后我会慢慢说给你听,你别想太多,只要记住这点就可以了。”
“嗯——”原来,就连老师也不例外。世上之人,大抵离不了一个“情”字。
一路他都抓着我的一只手,连开车也不例外,就算明知十分危险。但,他的顽固,我的妥协,很快就到尽头了,最后再妥协一次吧……
距离老师的住所越来越近,我的心开始杂乱无章地跳跃。终于能再见老师了,被她责备已是幸事,只恐怕,我又辜负她了。
“老师——”当老师美丽的脸庞重新映入眼帘时,便直直地脱口而出,声音竟带了些微颤抖。
“这将近一年,你都跑哪儿去了?我知道,你是不一样的,有了目标说走就走我管不了,但好歹给我点信儿啊,总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我这个老师,虽然不及你父母在你心目中的位置,难道就一点都没有吗?”老师一见我,劈头盖脸地一顿急语。我从未见过她如此焦躁地说话,虽然婉柔犹在,却字字敲打我心,各种滋味齐行划过,却更多的是感动与安慰。责我,却不怪我,亦是爱我。
她的眼眶已经红了,我的也酸涨难受。
“老师,我好想你,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您原谅我好不好?”便不管不顾地抱住了她。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忽略珍视我的人了,即使中间隔着一个陆宇寰。
“这孩子,我多少年没哭过了,如今倒被你闹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没有怪你,只希望你别忘了我。”边说边帮我抹去脸上的泪水。
“不会的。”我也帮老师擦着。暗暗发誓,以后若再犯傻,就让我万劫不复吧。
“咱们进去再聊吧。”一直默不作声的陆宇寰在一旁提醒道。
“对、对,快进来,瞧我这一高兴,倒让你们站门口半天了。”老师拉着我的手,刚挨着沙发,就让我赶紧跟她讲讲这一年的情况。我便一五一十地汇报,初到巴黎时语言不通、几多艰难,吃不惯法棍面包、因为太硬,花艺学校很有艺术氛围、老师同学还挺nice,博物馆与美术馆怎么都逛不完……听着听着,老师紧绷的神情有所松动,我又将电话和邮箱留给了她,并允诺以后无论如何不会再断了联系,她的面容终于多云转晴。
“嘉西啊,有一天我收到一束百合,送花人匿名,没留下只言片语,问花店的人,他们也不知道。是你吗?”
“我在网上给您订的生日礼物,惊喜吧。”百合与康乃馨一样,在中国,皆有象征母爱之意。不能亲自回来道贺,只能藉此聊表寸心。
“傻孩子……”老师的眼里又泛起泪花。
“在巴黎,我特别想念您做的菜。”我也不免感觉酸酸的,于是赶忙道。或许是因为,自从决定悄无声息的离开,就没打算再见吧,能波澜不兴地重逢,已然很高兴了,这么开心的时刻,不忍心哭哭涕涕地度过。
“少不了,听宇寰说你要来,我一早就预备好了,只等你们呢。”老师笑着拍拍我的手说。
“那我帮您打下手吧,顺便偷师学艺。”
“只要你喜欢,尽管光明正大地学,本来就是你老师。”老师和我有说有笑地走去厨房,系围裙的时候,腰后异于自己身体的触碰,让我瞬间意识到,自老师和我进门,陆宇寰就沦为了影子。他一动不动地坐在一旁,不插话也不问答,甚至连什么时候到的厨房,都没被觉察。我默认了他的主动帮忙。
“我也来帮忙吧。”他总算找到机会开口。轻柔而和缓,但似乎靠我太近,我被强烈的气场再次笼罩,没法不在意。抚着左胸口讲,这个男人出色到自带主角光环,撇开一切杂质浮沫,我也想拥有他,他的身体,他的灵魂,他的身家背景……然而,我却吃不了,咽不下。
“你确定……一个茡荠引发的一场血案,我们可都没忘。”我不禁揶揄道。或许,退回到朋友的位置,是对彼此最后的选择。就像与之前的赵亦辰一样,如果一旦破坏,便比之现在,我一直不敢再联系赵亦辰,更不敢再见他了。其实我很想告诉他,别找我了,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吧。
“小西呀,别管宇寰了,今天让你尝尝地地道道的炸酱面。”老师洗着盆盘边笑说。
“姑儿,嘉西吃不了面条。”被陆宇寰抢了先。
“怎么啦?身体不舒服?”老师又一下子紧张起来。
“她对面条过敏,要不,您做烙饼吧。”我刚张嘴,话头又被他劫走。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似的。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消化不良嘛,事后吃点药就好了。哪有他说的那么严重。
“烙饼也是面做的啊。”老师一脸疑惑。
“就面条不行,其他的都可以。”他完全充当了我的发言人。他怎么会了解得如此清楚?
“好好。”老师意味深长地笑着摇头,我动了动嘴角,终是什么也没说。
老师将面粉倒进盆里,他早已撩起羊毛衫长袖、洗完手,跃跃欲试。老师加了些水,他就伸手揉起来。看得出,动作不娴熟,胜在力气足。但只一会儿,他就拿手背擦汗了。屋里暖气合适,他穿了件薄衫还热成这样,完全是被搭上前额甚至眼睛的发盖给闹的。一不小心,连颧骨、发梢都挂着白白的面粉。犹豫片刻,我还是从包里拿来橡皮筋,让他蹲下来,帮他扎了个小辫。老师笑意渐浓地看看我们,扎完后,实在绷不住,嘴都合不拢了。我努力隐忍着。
“很丑吗?”陆宇寰望望老师,又注视我。说着,手伸向头顶。
“别碰,全是面粉。”我制止完,也破功了。眼圈周遭再多涂抹一些白面,他就可以登台作双簧表演了。
“很可爱,一点也不丑。”老师边笑边答。陆宇寰将信将疑,按捺不住地故意朝我鼻尖抹一把面粉,奸计得逞地笑着,转头又开始认真揉起面来。也不管我,接下来,会不会报复他。一个人玩多没劲,想想便算了,接着帮老师洗菜吧。
等到醒面的时候,我便寸步不离老师左右,就连她去洗手间,我也蹭着一块儿去。他们只道,分离太久刚见面,爱黏老师,笑笑由得我去。惟有我知道为什么。
晚餐在融洽的气氛中结束,原本还打算蹭老师的床,后来想想,会不会太过分。总要适可而止,该来的,闪躲也没用。
老师帮我安排了客房,说,原本干净的床单被套许久已没用过,怕我睡着不舒服,今天才翻洗暴晒过。是啊,上面还沾染着阳光的味道,不曾散去。多希望老师不要对我那么好,太多的爱,有时也会变成沉沉的包袱,让我无所适从,不知如何回报才好。我无比确定,留宿是临时的决定,而老师却提前预估了一切可能,再呆一晚,也变得自然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