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仍处于莫名其妙的冲击之中,但这还不算最糟糕的。一阵急促地敲门和叽里呱啦地叫唤,使得她迅速放开我,结束了让我平空竖起一层鸡皮疙瘩的尖叫,跑去开门。一个从未见过的亚麻色头发、高鼻子帅哥,询问我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真让人汗颜啊……以后在公寓里,没事的话,还是不要再闹出大动静了。不过,这里的年轻人都如此热情么,出乎意料地很爱管别人的闲事啊。与某些中年人、我问个路便摆出一副懒得搭理的冷漠面孔相比,显然更让我难以消化。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不,我是想说,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她解释清楚之后,紧接着竟然邀请陌生来人一起共进午餐?更为滑稽的是,当她说明,是她室友——也就是我,做的饭,她单方面、抢先一步、已经发出邀请之后,她和那位异国帅哥的脸才同时望向我,我……当然微笑欢迎了。本人也不愿意虚伪,但此刻正站在其他国度的领土之上,本着作为礼仪之邦的代表之一,当然不能丢中国人的脸了,尤其是在面对一个小联合国一样的一群外国人,绝对不能有失大国的翩翩风度。
返回厨房再添置两副碗筷的时候,我才如梦初醒。也许兴奋过度,菜就买多了一些,但存储在冰箱,明天吃,或者后天做,都没问题。我也不是因为没掌握好量,所以拌了满满一钵生菜沙拉,炒了两大盘宫爆鸡丁和回锅肉,还有一大锅蛋炒饭。我已制定计划,好不容易等到开火头一顿饭,那必须做一次吃两顿啊,少用些资源,也是变相地节省MN嘛。我这么大只、又能吃的主儿,瞧她说的,怎么会多呢?只求不少便是……这么看来,她,自己赶巧不巧地产生误会的同时,还认真好客地把不认识的人也拉进来?!不至于两人的神经都那么大条吧,他们没见,桌上只摆放了一个碗和一双筷子么。我可一点也没有将加丽西亚与那个自我介绍叫什么巴西勒的人一起给算进来的意思。况且,加丽西亚不怕对方是个坏人而引狼入室么?这个巴西勒,身为法国人的他,吃得惯中餐嘛?他,会不会用筷子呀?
当嫩绿的生菜在他们嘴里脆生生地开裂时,我边捡肉吃,边心如刀割。侬拂晓得,巴黎的蔬菜比肉还贵啊。本来种类就不丰富,再一看价格,惟恐避之不及,挑来拣去之后,也就生菜能入得了眼。坑爹的中介在国内告诉我,这里的菜不贵……这能叫不贵?连生菜我都舍不得炒,得买多少棵才能呛出一盘来啊,只好拌成沙拉,于视觉上看起来还算丰盛,其实也就一棵的效果。而在一众品种有限的鲜肉中,也就鸡肉、猪肉便宜很多,牛肉、羊肉、鱼肉只好看过就说再见。
但是现在,我所有的省吃俭用的计划,都已被破坏殆尽。一个人,瞬间变成了三个人,其中还有一位男士。再怎样嘴下留情,最后,连米粒也被吃得一干二净。本来加丽西亚几乎没怎么碰过猪肉,但她却承包了其他两个菜。而筷子被巴西勒拧绞交叉,十分别扭外加不方便,明显影响他的速度,可他却硬生生地塞了两碗蛋炒饭,与加丽西亚分担鸡肉、与我分享猪肉不说,连最后一片生菜叶,也是被他吃掉的。
餐毕,加西丽亚笑着说,索菲,谢谢你,蛋炒饭还有菜都很好吃,要是再酸一点、辣一点就更好了。巴西勒则夸张道,这是一个完美的周末,因为他吃到了美味的鸡肉,下次再做春卷吧。我才不管,我又不是做的马来西亚菜,也不是做给她吃的,他喜欢吃鸡肉、春卷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没有要请客……我真的没吃饱啊,没吃饱、没吃饱、没吃饱……花的可是我的血汗钱啊,血汗钱、血汗钱、血汗钱……可我只能保持微笑与大气,一顿便饭啦,算了。
等到加丽西亚关上门,我忍不住问她,她跟他很熟吗?他们在餐桌上聊得热火朝天,的确不像素为谋面、完成陌生的两人。加丽西亚像看到怪物似地,又高声叫嚷起来,她说,索菲,巴西勒是605的邻居!我顿觉诧异,邻居?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搬过来的?加丽西亚摇摇头,连比带划道,他们一直都住在隔壁,比我们还早搬进公寓。巴西勒和你打过招呼,你像是没看见一样,就走过去了。他说的没错,你有烦恼,笑一笑,高兴一点吧。我很尴尬地怔在原地,八卦简直无处不在,说话相当直接,他们是什么时候相识相熟的呢?而我,真的是那样的吗?已经明显到,所有人,只要看见我,就知道我在想什么。可怕……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之后,我登录了久未启用的邮箱——三十几封未看邮件,也就是说,平均两天就收到一封。我是应该觉得庆幸,还是心生震惊呢?尹宏恩如约发了邮件联系我,却好像担心自己每发的前一封我都没收到一样,隔一天便又发一次。如此遵守承诺的人,并不多见了。而我们,不过泛泛之交而已。原本,我没有抱什么希望,只是上来看看。我想要改变,那就必须行动。我不是行尸走肉,我是活生生的人,是要吃喝拉撒睡觉思考的人啊。我曾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睁大双眼,向沉默的黑暗一遍遍追问,为什么不是我……若再沉浸其中,就只能将自己困死。想死还不简单吗?只要一瞬,便可解决……我不能再自私地将身边人一个个拖进苦海,我仍然看见了天亮。好好活着,才最艰难。不知道是谁说的话,却对极了。前所未有的一波又一波的疼痛与折磨,纠缠于躯体,渗透进肌理。它们如此抓紧我,不是为了拯救我,而是时刻准备着,毫不留情地嘲笑和讽刺我,就连我的梦境也不放过。我宁愿被保护、留下来的那个人,是高航。你们听见了吗?你们都听见了吗?哑言无声的无尽深渊,张着不见底的大口,将我吞噬。如果能够以命换命,我一定奋不顾身地冲在最前面。可我还是苟延残喘在这人世间,拖着一副看似完好的皮囊,向外界寻求帮助,即使,我还不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我终究永远也不可能换回高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