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西,我太高兴了。”我站在马路对面向尹宏恩挥手,他兴奋地叫嚷着冲过来。一群鸽子受惊地呼啦啦振翅逃走,而我猝不及防地被他塞了个大大的拥抱。
“我也是……”我依旧不习惯这种热情,虽然我和他一样,来到这个西方发达开放的国家有些时日了。我很诧异,他的接受与适应能力这样强,反观自己,即使表面入乡随俗,但思想根生蒂固,骨子里仍执著排斥。从这个方面来说,我已是一块沾满颜料的画布,而不是一张空无一物的白纸。他应该明白的,他只不过开心过头了。我抬起胳膊,轻轻挣开。他的怀抱很温暖,但我不能贪恋。或许,他也需要被给予,可我的身体却十分冰凉。
“两个多月不见,怎么又瘦又憔悴了?发生什么事了吗?”隔着厚厚的镜片,他的关切我已收到。感谢祖国母亲为身处水生火热之中的我,送来亲人般的问候与爱护。我差点涕泗横流。
“没有啊……”我摇摇头。要我怎么说?要我说什么?无从开口的。与他没有关系,我又何必徒增他的烦恼。出门在外,谁能一直顺风顺水呢?就算他是一个刚强的男孩子,外向而开朗,也不会例外的。
“我知道了,肯定是你不习惯这里的饮食。很多人刚来的时候,都有这个问题,适应一下就好了。你看我现在,不就壮得跟头牛似的。”说着,他用力捶捶自己的胸膛,咚咚咚地声音,又吓到几只正在悠闲觅食的鸽子顿足凝首围观两秒,幸好,它们没有再飞离。我忍俊不禁地笑了。因为他的学校规定,学生必须住校,所以,他带我粗略地参观了一下他的学校,因为占地面积实在太大、设施又非常细化,想要窥见全貌,今天一天肯定不够用的。途中,他介绍说,X的学制是怎么样的,他在X读的是工程师之类的。
“X是什么意思?”我越听越糊涂,不由得打断他。
“整天钻研数学,脑子都不好使了。忘了告诉你,我们学校全名为?cole Polytechnique,由于校徽是交叉的两尊大炮,并且数学一直很强,于是有了小名X。”他拍拍头,不好意思地笑道。
“你们学校的学制好变态。”我还是忍不住吐槽一番。
“不变态,怎么能凸显我的聪明神武呢?”他的两条眉在欢快地跳舞,见我撇撇嘴,他又紧接着道,“中国的学长曾经跟我说,有人熬到毕业时,发际线往后退了4厘米,毕业2年后,发际线又回来2厘米。”
“太辛苦了,你是被人坑来的吧。”我摇摇头,表示无法理解。
“还真不是,咱心甘情愿往火坑里跳的。这第一呢,在下就是无虐不欢,什么剑桥牛津哈佛,还真入不了我的眼,哈哈。第二呢,言归正传啊,在这里,能够获得的资源以及人脉,放眼整个欧洲乃至美国,都庞大得惊人。不管以后,我是从事科研,还是走向企业,无形的附加值所产生的效益无法估量。你说,咱读来读去,还大老远地跑这地儿来受苦受罪的,不就是为了以后可以奔个更好的前程嘛。反正我呢,没啥伟大的理想与抱负,就这点出息。哈哈。当然了,也不会给咱中国人丢脸,你说是吧,虽然我那帮法国的同学,把最重要的数学学到好得没天理,但我绝对有信心赶超他们,让他们心服口服地叫我一声尹爷。哈哈。我获取到的东西,是自己的,也就是中国的嘛,也算是变相为了振兴中华民族而读书吧。哈哈。”他连笑带侃地说着。痛苦而繁重的学业在他嘴里,都被咀嚼成生活中好玩又有趣的佐料。
天知道我有多羡慕他。如果他是同性,我应该会心生嫉妒吧。虽然我和他一样,抱着同样的目的来到巴黎,但是我却围困在原地不停地打转,早已失去了应有的方向,甚至连苦中作乐的滋味都体会不到了……
“嘉西,你饿了吧,我这就去煮面,我也就会煮面,你可别嫌弃哈,我会给你多加一个鸡蛋。”他边说边掏钥匙打开宿舍门,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来到国外浸淫不久,便也学起人家客气有加的绅士礼节。完全与他尹爷的粗犷风格明显不搭啊。不过,我还是笑纳了。现学现卖嘛,我也会。
“你一个人住啊。你们学校也太好了吧。”一看就是单身宿舍,虽然不是特别整洁干净,但也不像传说中的脏衣与臭鞋齐飞的乱和差。最重要的是,一个人住,要多自在有多自在。我对他的羡慕又加深了一层。
“我要拖家带口的话,住得会更宽敞,哈哈,不要太羡慕我哦。你先坐会儿,或者玩一下电脑,我去煮面。”他打开笔记本输入密码,就放在那里,转身便忙自己的去了。我本想叫住他,不用麻烦了。但见他拿出两块方便面面饼,我就咽掉了。面吃不了,方便面倒是能够接受。多么不可理喻,但这就是我的肠胃作出的选择。他无暇理我,我无奈地望着眼前的电脑。这人的神经也够粗犷的,随便就将电脑让给别人玩。万一泄露了某些秘密,或是被玩坏,可就得不偿失了。我还是去看看他,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空手吃白食,总归过意不去。
“哎,等一下——”我刚进去,就很不客气地打断他,见他一脸茫然地转向我,我只好接着道,“水开了再下面。”
“哦。”他乖乖地收回手,不好意思地笑说,“没想到,你比我还会煮。”
“我也没想到,你数学比我好得多。”我忍不住揶揄他。一个学油画的艺术生,是绝对不会作死地跟高考数学考了150分、毕业后又跑到这所以学数学见长得几近变态的学校来留学的某人比数学的,惟有甘拜下风。所以,一个不会做饭的人,跟一个会做饭的人,又有什么好比较的呢。都不在一个层次嘛。不知不觉间,我在厨房已抢占了主动权,而尹宏恩则沦为下手,洗洗涮涮的活由他包揽。原本一人一个鸡蛋就够了,我也不忍苛扣可以给他补脑用的一点荤腥,但他坚持要加,说是,他说过加就一定会加。对于他这种匪夷所思的固执,我在一些男人身上也遇到过……反正我是觉得无所谓,他这样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虽然我仍然无法理解,我肯定不会,因为他不给我多加一个鸡蛋,就对他怀恨在心。我如是对他说,他边哈哈大笑,边说,加,必须加,让我把他的好铭记在心,效果也一样,永远不会忘怀。看着他的笑容,我的眉头不再凝重得化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