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楼后，我接完一个电话，便转向陆宇寰。他的脸上阴晴难测，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他一定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已经在通话的时候，讲得很清楚了。既是告诉电话那端的人，也是说给假装无事、却又非得连喝杯水都要坐在我身旁、竖耳倾听的人知道。也许，又会掀起一场狂风暴雨，我一声不吭地默默等待……
“我们一起去，”老实讲，当我仍然有所期待之时，耳朵无比清晰地灌进这句话，整个人沉进了水底。正准备开口，却又听见他说，
“我在车里等你。”我的心又像浮标一样，立即跃出水面，稳稳地飘浮。
“你真好！”我忍不住抱着他的头，狠狠地啄了一口，声音简直响彻云霄啊。他愿意作出让步，我当然要适当鼓励。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我都希望，他们的情谊不要有任何减损。是的，打我手机的人是——赵亦辰。自从日本回来，手机恢复正常使用后，我便发现，他已拨打了无数次。还有很多短信，都是在说“你在哪里”“怎么不接电话”“是生病了还是出了什么事“”我很担心“之类的话。虽然我一看到，便立即回复了信息，但他仍然强烈要求我出去见一面。于是，在无比愧疚中，我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当着陆宇寰的面，他在日本答应过我的。虽然他还是立即表现出几分不豫，但倘若我背着他偷偷与赵亦辰相会而又很不凑巧地被陆宇寰发现，那性质就完全变了。在他们之间，我没做亏心事，不需要东躲西藏、遮遮掩掩。如果陆宇寰相信我，这段关系便还能维持几天；如果他还是疑神疑鬼，那我正好可以挥手说byebye，从此两清。而我也意识到，原来，陆宇寰带我去日本，是悄无声息的私人安排，就连赵亦辰也不知道。
我也有发小，所以很清楚，同性之间的嫉妒会产生多么巨大的能量，就算是男人与男人，也不例外。如果没有控制好，造成的后果将特别可怕。感情的积累实在不易，可摧毁只在一瞬间。而就算再好的关系，一旦裂痕产生，又不及时修复，会越来越深，之后虽然投入更多，好不容易使之愈合，但仍然会留下丑陋的伤疤。若只是因为我，岂不让旁人笑掉大牙。根本不值得的。我势必与他们毫无瓜葛、分道扬镳，而他们仍需一如既往地肝胆相照、风雨同舟。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我得动用一己之力，帮助他们回到从前，就当是感谢他们对孤处在这个大都市中的我很长一段时间的照顾吧。
我与赵亦辰约在咖啡馆见面，那里的环境和气氛更适合聊天。虽然陆宇寰的表情并不明快，但他的确言出必行，只是呆在车里等候。我想，他还是顾及赵亦辰的感受的。至少在外人面前，他仍然给他留有颜面。这便是动物与人类的区别。这家咖啡馆，如果不是赵亦辰带我来过，我怎么也不会找到。它隐藏在一片低矮的居民区，而里面不只它一家，还有很多。俗话说得好，好酒不怕巷子深，好咖啡也能让人寻香而至。它们规模不大，但对品质依然讲究。在赵亦辰的讲解介绍下，我这个对咖啡一窍不通的人，也逐渐尝出各个品种咖啡的不同滋味。我问他，为什么这么爱喝咖啡，他说，刚去国外不适应，无法入睡而长夜漫漫，就是靠它打发度过的。心里有一丝揪痛。表面再光鲜亮丽、叱诧风云的人，也会有孤枕难眠、丢盔卸甲的时候。
我一进去就看见，他已经坐在那里了，还是老地方。他一定是个十分念旧的人，否则，也不会一直跟着陆宇寰了。那么，一切也都好办了。我知道，无视别人的痛苦，是一件相当血淋淋的事。但我仍然要对赵亦辰做出如此残忍的行为。也许对他来说，反而更好。
“等了很久吧。”我笑着坐下。
“等多久我都愿意，只有你来。”他也努力笑道，可分明有一丝勉强。
“不愧是我朋友，你可真够义气，给你赞一个。”我轻松地说着俏皮话，不让气氛沉重。
“嘉西，你和宇寰哥——在一起了？”他似是不肯相信一般地确认。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直接切入主题，幸好，我早已有所准备。
“对呀。”我假装看不见他的忧郁，喝了一口咖啡，扬着声音笑答。
“我担心，你会受伤。”他沉默良久，还是开口了。我开始于心不忍，可我必须坚持到底，不能功败垂成。
“你想太多啦，就是谈个恋爱而已，没什么的。好就在一起，不好就散喽。”我故意耸耸肩。
“嘉西，你骗不了我的，你根本不是像你表面看上去那样洒脱的人。”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仿佛再努力一把，就能将我刺穿。他的目光越来越像陆宇寰。
“很简单的事，不用想得太复杂。我知道你很关心我，喏，特意从日本带回来送给你的，希望你喜欢。”我将礼物掏出来递给他。他在我脸上搜寻很久，才将视线挪至精美包装盒，又盯了一会儿，缓缓接过。这份礼物没有任何实质意义，仅仅外观漂亮，寓意美好的祝愿。见他收下，我终于卸去了一块重石。虽然艰难，但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简单了。要是换作以前，我早就逃之夭夭。我已经有过很严重的一次，我不能再来第二次。否则，我会瞧不起自己，忒没长劲、忒没出息了。
“嘉西，但愿你像你说的那样。我不会离开你，你要知道，我可以带你远走高飞。”他叹了一口气，才又开口道。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能默默喝着咖啡。以前那么明郎温和的他，现在脸上阴郁与烦闷纠结成堆，却没有转身就走。与我坐在这里，分分秒秒都是煎熬，但他就是不愿抛开。我既明白，也不明白。如果我与晓玲喜欢上同一个人，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保护友谊、摒弃爱慕。我们不会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对象没了，可以再找，而好友没了，心脏便会缺失一块。我，真的值得赵亦辰如此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