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给你。”我捻着一叶金片递给陆宇寰,以示感谢。虽然相当幼稚。
“嘉西,和我在一起——”始终伫立在一旁观看进而被我忽略的陆宇寰却并没有接过,而是径直绕开,启动另一个话题。我被他于梦中敲醒。他渐挪几步靠我更近,干枯的落叶在他脚底发出清脆地咯吱声,都无法掩没他的话语。明明终于闹出响动,我却感觉周围更加寂静。我认为,面对此情此景,若不能起舞弄剑、弹琴高歌,至少应该把酒言欢、吟诗作对。哪怕什么都不会,单吼出一句——啊,银杏叶啊,真他女马的黄。倒也抒发畅快。好好的,却为什么非要这样蓄意破坏美妙的气氛?
“我们这不是正在一起吗?”我想,按照字面的意思回答,几乎无懈可击。
“既然你喜欢直白,那好,苏嘉西,请你做本人陆宇寰的女朋友——”他似兵临城下般地压近我,源源不断释放的强大气场,笼罩了我。
“我不想——”我迎上他的视线,直直地追进他的浅褐色池底。我从未在青天白日之下,仔细地观察过他。两道黑眉浓密,看似经过精心修理,实则浑然天成;睫毛不长,但卷翘,如被电过一般;鼻梁高,且挺拔,媲美古希腊神话人物雕塑。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就像我不应该与他共同存在于此一样。我有片刻的失神,但仍不忘告知他,我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你知道,你必须答应——”他以霸道的方式,将我发出的友谊之球,回击给我。莫非,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为什么——”一片静谧的空间,两个人的独处。除了凉风穿越山间而层林尽染的簌簌声,再无半分打搅之音。没有解决的问题,要么累积爆炸,要么直面惨淡。
“一定要逼我说——”他的面部僵硬,在说出这话时,却眉头微动。为什么,总有人以爱之名,强迫我做不愿意的事。如今又不是古代——法纪伦理纲常压人,女子更是地位低下。
“我不要——”我为什么非得答应。即使执拗不过,也必须触碰试探,他的底线在哪里。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你可以试试看——”他仍旧镇定自若地,将球抛回给我,不管我接还是不接。他到底是让我与他一起尝试着谈恋爱,还是在——威胁我、不答应便要我好看。他果然是最精明的商人,对付像我这种小人物,只需上演一语双关的戏码,让别人摸不清他的真实想法,却将自己的需求表达得一清二楚。
“只有一个条件,你答应我,我就答应你。”我不是玻璃心,却分明听见爆裂的声音。我有片刻的绝望,然后甘拜下风。我是见识过他的能耐的,这个本事所涵盖的范围,已经远远超出表达他个人能力的意思。我的确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任何差池。我也要保护我的坚守。也罢,赵亦辰与我欠下的,统统都交由我来一次性偿还吧。
“你说——”他并没有立即同意,而是让我先亮出条件。借此机会,他才有时间衡量,是否值得。商人的谈判方式,在为自己争取利益最大化的同时,凡事都为自己备足退路、留有回旋反转余地,还不忘讨价还价。与他们在一起,多多少少耳濡目染了一些。
“不让任何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只要他同意这一点,其他都将不成阻碍。是的,包括老师、赵亦辰等等我们认识的或认识我们的、熟悉或陌生的所有人,全都不能知道。
“为什么——”他眉心一紧,眼里的晶体因斜落的红霞而更加透亮,眸光瞬间锐利。
“不能影响你的事业。”我慷慨陈词地回答道。由此可见,我多么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当然,我也并没有完全说实话……不想让老师失望,让赵亦辰难过,让大家辛苦……他现在不懂,有朝一日也一定会明白的。他盯着我默不作声,我便望着他沉静不语。其实,我真的很害怕他的眼神。任何猛兽,在瞄准自己的猎物时,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睛的专注却能出卖一切。可我别无选择。进亦是退,退亦是进。如果他能换一种思考方式,就会发现,我的提议,本就与他有益无害,不需要他纠结难决,更不必如此咄咄逼人。
“好——”他似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仿佛勉为其难地同意。他吻上了我,而我吻上了夕阳。他将我揽进怀里,一遍遍轻抚我的脑袋,似微风细雨般,点点柔吻发端。暮色霞光,如一层薄滑的橙红丝绸,披向大地,披满森林,披及全身。既温暖,又透凉。我们所着衣物数量差不多,他的身体在发热,尤其是胸口。而我……兴许是自己体温本来就低吧。真的不觉得冷,却能感受他的暖。我暗暗轻叹,可能自己弄巧成拙了。也许他与我的想法一样,不愿让任何人知道。甚至,他所谓的女朋友,可能只是,他们那种富商圈子里,对自己女伴的一种称呼而已。没有任何实质意义。我不应该多事,由我抢先一步提出来。如此,反倒显得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进而引起了他的怀疑……不过,答应他,不管是对还是错,都将为我赢得喘息的时间,我仍不后悔。但愿,一切顺利。
借着即将坠入暗黑边际的浅色夕阳,他拉着我的手返回。我再也没有理由推拒,所以即使他带我走上另一条路,我依旧乖乖顺从。手掌很快**,不知是他的汗,还是我的,或者他与我的。也不知是紧张的,还是害怕的,还是累的。途经某处,他停住脚步,微微调整呼吸望着我,我便举目眺望——一片深红色云朵镶嵌在山腰。原来,秋季才是最厉害的画家。它没有画笔,也没有颜料,却同时创造出两种鲜艳色彩并存的一幅立体图画。
他没有松手,我只能顺势就地蹲下,拾起几片零星散落的红叶,塞进风衣口袋,又捏上一片在手里,继续往前赶路。他没有多话,很快超过了我,仍然保持带领的姿态。没有要跟他抢王者之风,所以我无所谓,只要尽快下山即可。我捏着叶柄,偶尔旋转几下,心里安定不少。我可能笑了,但他一定不知道。
我若不来,如所他说,的确会后悔。他果真带我看了枫叶。虽然没有如预期地长作停留、仔细观赏,也感受不到满山红装似血染的风采,可却让我看见了那动人心弦的灿烂金黄,以及最后一抹沁红。我很感激,他的刻意安排。我没有执念,什么美物都好,恰在当时、曾经拥有,便已心生满足。我希望,他也能如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