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的家颇具中式田园风格,即使是厨房也不例外。因为开放式,所以直接与餐厅相连。白色的橱柜,于错落处置设几盆绿萝与吊兰。原木色地板与桌椅,搭配碎花布艺,素洁又浪漫。餐桌面摆着一个六角束腰透明玻璃高瓶,里面正盛放的百合花淡雅清香。竹子编织的餐厅吊灯似钟罩,质朴而纯粹。一侧墙壁悬挂的是王一容的横幅葡萄图《硕果清香》,取葡萄叶蔓缠绕一景,亦显亦隐。枝藤灵巧,叶片丰盈。功力尤其之于果实,颗颗均匀饱满、晶莹剔透,串串沉甸,粒粒晶亮。而浓淡之间,凸显了生命的律动。团团簇簇,挨挨挤挤,好不热闹。任谁看上一眼,欢喜之情都将溢于言表,发自肺腑地会心一笑,就餐的心情也愈发美妙。
虽然老师不让,但我依旧饶有兴致地洗过手,见缝插针地捡活就干,她便笑着不再推拒。空间够开阔,就算再加入四五人,都不嫌拥护。如果不是连衣裙没有长袖,那我势必捊上几把,摆出一副甩开胳膊大干一场的架势。老师和妈妈一样讲究,荤素案板刀具完全区分开来。方才,她剁了两下肉,忽然想起什么,又在另外一块之上切着大葱。我忍俊不禁,不仅没有半分笑话老师的意思,反而觉得她相当可爱。谁都有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时刻。我不是贵宾,老师实在不必紧张,大可按照自己的节奏行事。不过,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接过这厢菜刀,继续帮忙剁肉。没有谁会因为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便嘲弄自己的亲近之人吧。想来,她要的是肉糜,五花肉已被碾乱,除了细细碎碎的剁,并无其他工序。这没什么,对我来说,即使默然无声地重复上千遍斩肉到手软,也好过,搜肠刮肚地与陆宇寰聊些没有任何营养的话题。
“哎呀!嘉西,快停下快停下——”老师突然一声惊叫。
“老师,不是这样剁的吗?”我赶紧顿住。难道我搞错了?
“没有没有。我刚想起来,你还没穿围裙呢,别把你的衣服弄脏了。”老师说着,又转向他,“宇寰,去拿围裙来。”他便言听计从地去取。我暗自好笑,也只有在长辈面前,他才会像个孩子一样温顺乖巧听话吧。
“我自己来吧。”我连忙转身道,以至忘了右手举刀、左手油腥。当我看见一贯面瘫的他,此刻却双目圆瞪,才意识到自己多么瘆人。我立即放下胳膊。
“让宇寰帮忙吧,正好给他点事做。”老师边切大葱边笑说。
好吧,反正也就是挂上脖子而已,小事一桩。虽然不敢劳他大驾,但,老师都发话了,即便刚才他有片刻的犹豫,还是会照做的。可为什么,我突然感觉后背轻微骚动呢?回头一看,陆宇寰正在帮我系腰带。一心想着碎肉,竟忘了这茬儿。哎,系就系吧,麻利点,两下就搞定。干嘛一副想系又不想系的样子,摸索半天还没结束,腰间有点痒啊……等他终于完成任务,我的耳根些许发热。于是,赶紧挥动菜刀,接着更加卖力地不停地剁啊剁。要表现得像老师一样,什么都不知道,知道也没什么……
“姑儿,还有什么我能做的?”这回,居然是陆宇寰主动请缨。看样子,他一个人被晾着的感觉,的确不太好消受啊。我不免兴灾乐祸,看他还敢不敢再掺和两个女人的事。一个大男人跟着女人们混,多没趣啊。下次,只要一听说我要来,他便二话不说地拜访完自己姑姑,赶紧撤离或躲开。反正不露脸,就是最好的。
“你把荸荠削了吧。”老师头也没回地指示。一时间,我们都各忙的,剁和切的声音如同一首朴实无华的轻亮交响乐,绵绵叙事、不绝于耳。我在手软暂停歇息的间隙说:
“老师,好像过年的感觉啊。”
“那今年你就别回家了,和我们一起过年,不仅热闹,而且啊,有人会很开心呢。”老师也停下手里的活儿,边说边扭向身后,往某一人所在位置故意眨眼。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我发誓,我真的只是下意识的动作,而且仅仅看了那么一下。然后,悲剧就再度重演了——坐在桌旁专心致志削荸荠皮的他,突然抬头与我对视。小小的白瓷水果刀,便跑上他的大拇指掌骨手背处。原本不觉有异,可还没等我收回视线,艳红的鲜血迅速涌聚并滑落。而他本人,竟还浑然不知。
“啊,流血了!”我倒吸一口凉气。
“嘉西,药箱在你最左下角的最上面一层抽屉里,你帮宇寰处理一下。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老师急忙说道。
“啊?哦,好。”我一时愣怔,突然听见老师叫我,才反应过来。手足无措地丢下菜刀,正要解围裙,却想起自己的手很脏。天呐,还取什么围裙。匆忙用洗手液飞快地搓洗干净,便拉开抽屉。没控制力道,抽屉都差点飞出来。也顾不得再把它塞回去,先止血要紧啊。药也太齐全了,翻来覆去,终于找到了碘酒,还有棉签和创可贴。
“会有点疼,我轻轻的,很快,你忍一下。”用棉签蘸了碘酒,就开始直接擦洗。一根不够,又连着用了四根。总算将他手上的伤口连同一旁的血渍清理干净,也止住了血。老师还真是……自己侄子受伤了,心疼归心疼,竟也放心让旁人帮他处置。以前我帮晓玲疗过许久的外伤,认识药品,也清楚步骤。万一换了不懂的人,岂不要让他的鲜血白白滴上一地。所幸,他的伤口并不深,只在表皮拉了一道。有点长,所以血流得比较多。我不害怕,只是看见绽开的人肉,头皮还是会发麻。间或观察有没有弄疼他的时候,发现他总盯着我。别看我啊,看我也没用。又不是我害他受伤的,跟我可真没关系啊。我也是真心佩服他,削个皮,就削上自己的皮。那剁肉,岂不得剁下自己的手。不会,就不要逞强嘛。直到帮他上好创可贴,都没见他哼唧一声,或是微皱眉头。这点还算够男人。我收拾好药箱,放回原处。抽了几张纸巾,将地上的血擦干净,丢进垃圾桶。一折身,看见他又开始削皮了。
“别动,小心伤口绷开,又得流血了。我来吧。”我制止他,便准备过去接他手里的刀。
“嘉西,不用娇惯他,男孩子就是要皮实点养。”老师轻言制止我。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我……我没有娇惯他……连亲近都没有,再说他又不是我儿子,哪来的娇惯、还有养……老师越说越没谱了。我睨视他一眼,竟又被他碰上。好吧,就冲他刚刚对我微微一笑,略表谢意,我便作罢。我才不要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