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棠其实并不笨。
尽管一直以来在所有人的眼中,他都是一个酒囊饭袋,惰于修炼,游手好闲,丝毫不知进取,但他毕竟是城北孙家的嫡系后人,自幼跟在父亲的左右,目睹过无数残忍手段,深邃城府。
所以当他缓缓苏醒过来之时,他便立即抑制住了睁开眼睛的冲动——他选择装晕。
是的,百花巷虽然位于百安城偏东,与城北孙家隔着整整一条凉雀大道,但终究还是在百安城内部。而孙家作为城北霸主,即便不能在城东呼风唤雨,可若只是想找一个人,还是不难的,说到底,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装晕,确实是拖延时间的极佳选择。
在孙棠这个纨绔公子的眼里,他根本不需要知道暗算他的人是谁,也不用知道对方所图为何,只需等到孙府的侍卫将他解救下来,这些人就会通通变成冰冷的尸体,在明日破晓前被丢入城外的洛水上游,然而顺着河流,去到不为人知的角落,腐臭,发烂。
便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嗓音响了起来。
“这样……不太好吧?”
这道声音孙棠并不陌生,传入耳畔的刹那,顿时令他回想起了,那个脸上笑容真挚和煦,却出手打了他七八闷棍的可恶少年。
孙棠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内心不断告诉自己——忍住、忍住!过不了多久,这个小杂种就会落到老子手里,本公子绝不会让你死的太便宜!五马分尸?呵呵,活人喂雕也不错!
紧跟着出现的,是一道女子的声音,虽然语气淡漠至极,但嗓音却格外动人。
“我想杀了他。”
孙棠仿佛听见了世上最荒唐的笑话,心中不禁狂笑——杀?呵呵,你们的目的撑死也就是向我孙家讨些好处,杀本公子?敢与孙家置于不死不休之地?本公子再借你们八十个胆子!咦?这女子的声音不错,若相貌也同样出众,本公子便……准许你死的快活些。
“咳咳,这就更加不好了……你还是继续吧,我不拦着。”
声音中透出一抹无奈。
继续?孙棠听闻此言,不禁微微怔了怔,然而不等他深想下去,突然便有一阵撕裂般的剧痛,陡然间在他的大腿上爆发,宛若雷电般迅猛地传遍周身!
“啊!!”
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声传出。
孙棠的身躯剧烈一颤,猛地睁开眼睛,只见一柄修长略弯的匕首,通身流动着冰冷光泽,正死死钉在他的大腿上!
鲜血顺着大腿,染红了绑在座椅上的麻绳,一直流到了客栈的地面。
孙棠的脸色瞬间苍白无血,他缓缓抬起头,看见的却是一张冷漠至极的俏丽脸庞,一双乌黑的美眸中弥漫着杀意,令人感到窒息。
屋子的另一头,一名白衣少年靠窗而立。
宋修年捏了捏眉心,无奈说道:“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劳烦孙公子当成个预警吧。”
剧烈的疼痛令孙棠嘴唇发抖,从小到大,他从未流过这么多的血,尤其是那名红衣女子,饶是孙棠都闻到了一股极端危险的气息,仿若只要她一个冲动……他就真的会死。
孙棠的眼中满是惊恐,颤声说道:“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宋修年微微怔了怔,他原以为眼前的这位孙大公子,多少会有些骨气,至少不会太快妥协,不曾想陈渔的这一手,效果竟是这般的好。
宋修年面带微笑,说道:“我想多了解一些孙大公子。”
孙棠闻言微怔,旋即便明白过来,想都不曾多想一下,颤声道:“孙家上下共有七十三口人,除去普通的下人,有二十人是大伯亲自培养的死士,十三人灵气境下品,四人灵气境中品,三人灵气境上品……”
“自从大伯半年前离开百安城,家里的事情就都由我父亲接手……除了大伯培养的死士护卫,爹爹自己还有三十二人的宣明侍卫,大部分是灵气境中品,只有六人达到了灵气境上品,还有一个爹爹特意培养的暗手,是灵力境下品……”
“这些人都是家里近几年才培养起来的,实力都不算强。在本家人里,我是灵气境下品,我有两个表哥,都是灵桥境的高手,但是半年前都被大伯带走了……至于灵桥境以上的灵海境、灵玄境高手,我就不知道了,爹爹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
“……娘亲每天都会待在青竹院静修,你们如果要找她麻烦可以乘着午后,因为每日这个时候府里守卫最松,我不想娘亲有危险,但是如果这样我就会有危险的话,那就让她危险吧,毕竟她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你们能不能不要杀我?我有很多钱!”
“……爹爹的修炼资质不好,只有灵气境上品,但是他身边有钱伯伯保护,钱伯伯是家里的第一客卿,具体境界我也不知道,爹爹他平常会待在焱煌大道的宝春阁,很少会在外露面……”
……
……
半个时辰后。
宋修年站在隔壁的厢房里,或许是对于孙棠贪生怕死这一本性的夸张程度,他的眼底至今还有几分哭笑不得的韵味。
他习惯性捏了捏眉心,感叹道:“见过怕死的,当真没见过这般怕死的……他居然连小叔跟二表姨偷活的地方都知道。”
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孙棠,那毋庸置疑便是——宁叫孙家人死绝,休叫我死。
只不过陈渔却似乎不感到可笑,眼中仍是那片淡漠。
昔年孙家兄弟弑主夺权,一度在百安城传的沸沸扬扬,而作为故事里最悲惨的“幸存之人”,陈渔的这些年,显然是不好过的,正如她刚才那句杀机凛冽的话——她想杀了他。
不知是日思夜念的想,还是深入骨血的想。
宋修年有意无意地瞥了眼,系在陈渔手腕上的那根红绳,说道:“他刚才认出你了。”
是的,孙棠应该知晓了陈渔是谁,就在他无意间发现,陈渔手腕上的这根红绳之后,他眼底的惊恐便放大了数倍,说话的语速也加快了许多,仿佛是生怕惹得陈渔一个不喜,便让他死相难看。
这种反应的唯一解释,那便是在从前,孙棠曾经遇到过同样系着红绳的女子,而且他心中很清楚,孙家与这女子之间,有着不可化解的巨大仇恨。
陈渔低头看了眼手腕,淡漠的眼神中浮现出几分复杂。
她似乎不想谈起此事,思量片刻说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宋修年仔细想了想,认真说道:“孙家的底蕴深不可测,想要在百安城找出一个人并不难,所以我们要争取在他们找到我们之前,抢占主动,先找到他们。”
陈渔赞同地点了点头,轻声道:“不会有危险?”
宋修年挑了挑眉,说道:“只要你不把他杀了,就不会有危险。”
“我……尽量。”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修年仿佛在陈渔精致的脸蛋上,捕捉到了一抹红晕。
然而很快,这抹异样就被陈渔敛去,她转过头问道:“何时动身?”
宋修年捏了捏眉心,笑着道:“现在。”
……
……
想要从一个家族势力内找出破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每个家族都有着应对任何危机的手段,被称之为底蕴,相比之下,从某个人的身上找出破绽,便会容易许多。
而如果这个人对于这个家族的意义不同凡响,那么只需要认真利用,这个人的破绽就会成为整个家族的软肋。
从城东百花巷走到城北宝春阁,只需要一个时辰的功夫。
一个时辰后,宋修年来到了那座高达七层,装修布置格局无一不是精妙绝伦的深棕色楼阁,并且将孙棠身上的那块玉佩,递给了宝春阁的管事。
看着管事急急忙忙跑上楼,仿若碰上了什么惊天大事,宋修年心中便明白,孙家已经察觉到了异样。
不愧是担任城北霸主的狠角色,短短半天便能嗅出不对劲的气味,想必这个时候,孙千金已经秘密派出大量侍卫,在百安城中四处寻找孙棠的下落。
宝春阁呈六棱形状,内部则是有着六面墙壁,由白沙石堆砌而成的墙壁上,是一块块被挖出的正方凹槽,摆放着一样样精贵绝伦的物品,一眼望去,玲琅满目。
耐心等待的同时,宋修年沿着墙,将凹槽内的物品逐个看了过来,或是雕琢细腻的古玉,或是鬼斧神工的刀剑,或是失传多年的字帖……
最后,宋修年的目光落在了一幅画上。
这幅画并不是什么九州名画,无法与其他凹槽内的物品相提并论,仅仅只是一个摆设。
画中之物更是寻常无奇,是所有人夜晚时抬头便可见到之物——星辰。
准确来说,是六颗星辰,六颗排序规律的星辰。
宋修年在神府的这些年,除了修炼筑基卷与拜见老灵神这两件事情外,最多的时间便是用来看书,所以他的见闻远比寻常人要广的多。
所以当他第一眼看去,他便知道这幅画中的星辰,并非北斗七星。
而是南斗六星。
天府、天机、天同、天相、天梁、七杀。
只不过在神府的时候,宋修年只是知道南斗六星的存在,并未真正见过这六颗星辰井然排列的样子。
好生玄妙。
渐渐的,宋修年越看越是沉浸其中,犹如老僧入定一般,整个人纹丝不动,就好像每日清晨他修炼筑基卷时的状态。
只不过这却不是真的纹丝不动,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宋修年置于身后的双手,突然互相敲打起来,十指不断颤动,仿佛在推演着什么。
便在这个时候,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宋修年的推演打断了。
“你知道棠儿的下落?”
声音低醇雄浑,犹如一头极具危险气息的猛虎。
宋修年转头看去,只见一名身材魁梧,肤色黝黑的中年男子,正从宝春阁的二楼缓缓走下来。
在中年男子的身旁,则是跟着先前的那名管事,以及一名胭脂浓厚的中年女子。
这名中年女子宋修年并不陌生,正是昨夜在醉仙楼时,曾拦住他去路的那位,只不过仅隔一日,她整个人却憔悴了许多。
就在女子见到宋修年的那一刻,那双疲倦的眼眸忽然亮了起来,她连忙转过身,对中年男子轻声低语了几句。
中年男子浓眉微挑,缓缓眯起了虎眸。
不等他开口,宋修年和煦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你儿子被我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