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仇。寥寥两字，十一笔画。
但若放在这个悲伤的故事里，却可能是那命运波折的小女孩，最想去做到的一件事。
只不过，这两个字从宋修年这个外人口中说出，却显得有些荒诞无稽，就好像是在调侃，拿着别人的痛处，说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陈渔微微怔了怔，下意识以为宋修年是在戏弄她，乌黑的美眸中流露出愠怒之色，然而当她抬起头，再次看向少年之时，却是又一次愣住了。
难以置信，这个少年在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提出了这么一个严肃的问题的同时，眼神居然会是这般的认真，一丝不苟，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是认真的？
这可不像是一个老人会说的话。虽然宋修年确实不是一个老人，但就在片刻前，陈渔才刚刚讥讽过他，活的不像一个年轻人。
陈渔莫名的有些恍惚，无法将印象里那个，能在窗台前静立半日纹丝不动的白衣少年，与眼前笑吟吟的宋修年联系到一块。
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眼底的怒色正在渐渐消失，转而代之的竟是深深的思量……她居然真的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宋修年捏了捏眉心，和煦笑道：“师傅他老人家确实说过，我活的就像是个老人，但是我从来不会介意，因为在我看来，只有老人才会比常人更加珍惜生命，不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所以你不用认为我在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陈渔注视着窗台前的少年，淡漠的眼眸中第一次浮现出诧异的情绪，是的，这个少年确实与众不同，短短的时间内，便展现出了许多面不同的模样，令她越来越看不懂，但是这一次，陈渔隐约明白了宋修年的意思。
世界上只有老人才会无比珍惜生命，不敢浪费分毫，但是这些省下来的生命，最终又会被置于何处？
宋修年眼底的笑意便是答案。
尽管他看上去像个老人，但他终究只有十六岁，还是个年轻人，那么这些省下来的生命，当然是要尽情地挥霍在年轻人该做的事情上。
那些旁人眼中无法理喻，甚至极端疯狂的事情，唯有乘着青春的大好年华，才能义无反顾。
午后的阳光格外明媚，透过窗沿照在身上极为舒适，明亮而透彻，但就是这样的阳光，也无法驱散那些角落深处的阴暗。
陈渔缓缓回过神来，沉默了许久，最终却是摇了摇头。
宋修年沉默片刻，不解问道：“是不想，还是不能？”
陈渔渐渐恢复了平静的目光，淡淡道：“是不可能。”
声音中透出一缕淡淡的无奈，就好像在陈渔眼底稍纵即逝的那抹黯淡。是的，不是不想，也并非不能，而是想了又如何，能了又怎样，这根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宋修年眨了眨眼睛，和煦笑道：“师傅曾经说过，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或许会失败，也可能会输的很惨，但至少要做了才知道，至少要给不可能一个机会，不可能才有可能变成可能。”
“想做却不做，这和做了却失败有什么分别？都是会留下遗憾的。”
陈渔眼神轻轻颤动一下，她突然有些明白，宋修年为何会选择，同样都是不可能的昆仑之行。
她的美眸深处泛起一丝疲倦，抿了抿嘴唇，说道：“孙家底蕴强大，门庭侍卫修为极高，我……打不过。”
听闻此言，宋修年不禁愣住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脸色有些难看，“呃，那么去祖宅上柱香……也是极好的。”
陈渔没有开口回应，而是静静地注视着宋修年。
看着宋修年此刻尴尬的模样，陈渔淡漠的嘴角微微上扬，隐约有一缕笑意划过。
宋修年见陈渔默然不语，愈发有些不适应，干笑道：“不必急着做决定，唯有想好对策才能四两拨千斤，呃，坐下喝口茶？二楼有烧好的热水，不必等太久，半柱香时间就行，嗯……不想喝茶的话，底楼的修房里有些糕点，味道不错的，我去帮你拿来？或者……”
被那道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视着，宋修年愈发尴尬了，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便在这时，陈渔微扬的嘴角蓦然舒展开，莞尔一笑。
声音宛若清风般和沐。
“那么，试一试？”
……
……
夜幕降临。
百安城城北的凉雀大道上，各类的酒馆青楼纷纷开门营业，宽阔的街道上随处可见都是些游手好闲的豪门子弟，华丽的衣衫上沾染着浓郁的酒味与胭脂味，刺鼻熏人。一名名相貌出众的红尘女子，站在半掩的窗户前，轻轻摇晃绣花扇，时不时向街道上俊哥儿投去一个妩媚眼色，勾人心魄。
“不出差错的话，半柱香的功夫我便会出来。”
宋修年站在街道旁，轻声说道：“你在约定的地方等着便是。”
在街道两侧大红灯笼的映照下，陈渔本就精致无比的脸蛋显得格外美丽，她深深看了宋修年一眼，径直向前走去，最终拐进了某个小巷子，似乎是一座风月酒楼的后门方向。
直到陈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幕中，宋修年才收回目光，他转过身子，抬头看了眼身前这座楼阁的金字牌匾——醉仙楼。
在百安城城北，像醉仙楼这般的风月酒楼是出了名的多，里边有姑娘有酒，可谓比比皆是。然而只有少数人知晓，在这么多的风月酒楼之中，醉仙楼却是最为独特的一处。
因为聚集在这里的，并非是那些寻常老百姓，而是各个家族中的年轻纨绔。
神府作为九州之心，百安城之主，自然是揽尽天下信息，宋修年想要获悉这些，并不算难。
在门口侍卫的注视下，宋修年抬腿迈进了门槛内的侧。
按照以往的规矩，夜晚聚集在醉仙楼的那些纨绔公子们，并不会着急火燎的在第一时间，便上到二楼去寻找他们的老相好，而是会在一楼的酒桌前小聚一番，直到所有人都喝到尽兴，才会各自上楼游历花丛。
径直走过玄关长廊，扫视着两侧墙壁上的优美书画，宋修年还未真正走入深处，便被一名中年女子拦了下来。
中年女子斜靠在一根纹凤木柱前，单手捻指呈兰花，轻轻扯住了宋修年的衣角，媚眼如丝笑道：“诶哟，俊哥儿是要上楼快活，还是打算先喝两杯？”
说话的同时，中年女子犹如水蛇般灵巧的身躯，已经缓缓贴了过来，呈现出一种十分暧昧的姿势，扑鼻而来一阵浓郁的胭脂味。
宋修年本能想要后退一步，但最终却是向前迈出了半步，他缓缓抬起手臂，两指捏住了女子的下巴，眯着眼笑道：“孙棠在哪？等本公子跟孙大少爷喝上两杯，再回来找你。”
如此近距离的看去，宋修年能清楚见到，中年女子的相貌并不出众，涂了一层厚厚的胭脂，于昏暗的光线下便显得格外妖娆。
与此同时，宋修年还从对方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惊讶。
中年女子很快回过神来，语气恭敬说道：“原来是孙大公子的朋友……孙大公子正在兰香桌。”
“多谢。”
宋修年松开了手，悄然将沾在手上的胭脂擦抹在了木柱子上，随即便迈步向醉仙楼深处走去。
兰香桌位于醉仙楼底层的正中位置，也是偌大底楼之中，最为瑰丽奢华的一张桌子，遥遥望去，只见在兰香桌前正坐着几名年轻公子，各自左拥右揽，身旁围绕着浓妆淡抹的美艳姑娘。
而在兰香桌的首座上，则是一名身穿绣花锦袍的青年男子，孙棠。
此时此刻，孙棠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了几分微醺之色，似乎在宋修年到来之前，便早已喝下了不少酒水，就连与同为纨绔的狗友说话，都少许有些含糊不清。
所以他并未发现，有一名白衣少年悄然来到了他身后。
但是当他听见白衣少年的第一句话，酒意便瞬间清醒了一半。
“公子，二当家正带着大批人马来抓你。”
孙棠顿时间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豁然转头看向宋修年，也不管旁人疑惑的目光，皱眉道：“怎么回事？”
宋修年俯下身子，贴着孙棠的耳畔，轻声道：“二当家今日心情不佳，又听闻公子近日疏忽修炼，挥金如土，于是便……”
听到这里，孙棠那张显然平日里保养得极好的白皙脸蛋，瞬间就难看了起来，颤声道：“便什么？”
宋修年眼神极为认真，一本正经道：“便扬言要打断你的腿，让你半年出不了家门。”
或许是残存的酒意作祟，孙棠根本没有怀疑这番话的真伪，一下子就愣住了，就连酒杯坠落在地都未曾察觉。
便在这时，宋修年突然又道：“公子，我知道有一个地方，能让你最快速度赶回家，而且不被任何人见到，保证无人知晓你今日来过醉仙楼。”
孙棠微微怔了怔，随即便如同找回了魂魄，激动说道：“好，好！你是哪个管事手下的？若本公子今日能顺利躲过此劫，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宋修年眨了眨眼睛，仍是那副认真的模样，“能为孙家做事，是小人的福气。在关键时刻帮助公子，自然也是小人的分内之事！”
孙棠咧嘴笑了起来，重重拍了拍宋修年的肩膀，迅速站起身，收起了脸上的着急之色，皱眉说道：“今日有事，这酒改日再喝。再有，本公子今日从未在醉仙楼出现过，都给我记住了。”
紧接着，孙棠便在宋修年耳边轻声道：“带路。”
兰香桌前的几名纨绔公子面面相觑，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出茫然之色，还没来得及回过神，便见到孙棠跟着那白衣少年，沿着醉仙楼后方的道路匆匆离去。
“此路如此漆黑，是通往何处？”
拐进醉仙楼后方的小径，沿着道路向前走上片刻，孙棠便忍不住询问起来。
宋修年走在前面，轻声应道：“通往醉仙楼后门。”
“醉仙楼后门？”
孙棠眨了眨眼睛，困惑道：“不对啊，醉仙楼后门出去，岂不就是凉雀大道？你说的隐秘之处在哪？”
便在这时，两人终于走到了漆黑小径的尽头，两侧都是黑暗的花丛，正前方则是走出醉仙楼的洞门。
宋修年脚步止住，笑容和煦道：“这里出去之后，确实是凉雀大道。不过不是通往孙府，而是前往百花巷的凉雀大道。”
城北的凉雀大道极为宽阔，分支小巷四通八达，一处地点出发，确实可以去到不同的终点，可问题是，百花巷所在之处，可是城北孙家的相反方向。
孙棠刚才确实被吓得不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傻，此刻立即反应了过来，厉声喝道：“你不是我孙家的人！”
宋修年伸出手，从侧边的花丛深处，抽出了一根实心的铁棍，回过身咧嘴一笑，“对啊。”
声音未落，只听一阵呼啸的风声猛烈划过，“砰”的一记闷响，铁棍便结结实实落在了孙棠的脑门子上。
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受到了如此猛烈的一记偷袭，孙棠口中发出一阵闷哼，身子便前后剧烈的晃动起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倒地昏厥。
然而，孙棠却并未真的昏过去，也并没有倒下，短暂的几步踉跄过后，身形便渐渐稳定了下来！
见到此幕，宋修年目光中掠过一抹错愕，“灵修？”
是的，常人在如此大力的袭击之下，即便没有立即昏厥，也绝不可能还有站着的力气，只能说明，眼前的孙棠，是一个灵道修行者，体魄高于常人！
“你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本公子乃……”
孙棠喘着粗气，目光中划过一缕凶芒，喉咙口似乎有一声怒吼即将酝酿而出。
“砰！”
又是一记闷响响起。
宋修年由于修炼仙修之法，体内灵力不同于灵道修行者，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使用，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惧怕孙棠。
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一闷棍解决不了的？
一闷棍不行，那就再来一闷棍。
如果还是不行……
“砰！”
“砰砰砰！”
“噗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