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昏暗的小巷子,沿着宽阔的街道径直往南前行,再绕过密集拥挤的人潮,约莫两炷香的功夫,便可见到那面墨绿色的高大城墙。
遥遥望去,由一块块厚实砖块垒起的古老高墙,宛若一重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四周充斥着各种商贩的吆喝声,背着行囊的游人才走过城门,便循着四溢的香气来到茶棚落座,饮一壶老茶,洗一身风尘。
站在街道的尽头,众人各自向周围寻视起来。
唐甲余有些狐疑说道:“会不会已经走了,没道理找这么久都找不到。”
宋修年没有立即开口,而是细细思量起来。
看刚才那小乞儿的反应,应该只是想将他们引到这里来,可问题是,小乞儿并没有什么恶意,按照猜测更有可能是冰雪指使的。
那为什么不是直接告知,而是无形的引导?
难道是怕被什么人发现?
“阿弥陀佛。”
便在这时,真悲忽然发出了声音,双手合十,似要朝前方迈步走去。
循着他视线望去,只见在那面墨绿色的伟岸城墙上,正伫立着一道身影。
那是一名年轻的女子,高高站在城头,神情淡漠如冰,一袭白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冷淡的目光向下扫视着,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正是冰雪!
“等等。”
宋修年忽然伸出手,拉住了准备走过去的真悲。
真悲脚步微顿,回身投来困惑的目光。
便在这时,唐甲余也似乎终于发现了什么,嘴角掠过一抹冷笑。
他眯着眼睛沉声道:“真是又拙劣又老套的伎俩。”
宋修年摇了摇头,说道:“再老套也终会有人入套。”
唐甲余挑眉说道:“人家挖好了坑等我们跳,本公子居然还花钱来找这个坑,这算个什么事。现在该怎么办?”
宋修年沉默良久,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唐甲余微讶说道:“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唐甲余不也有没钱的时候?”
宋修年清楚眼下不是说笑的时候,但就摆在眼前的这一幕而言,实在让人感到棘手。虽说在这之前,他总能在关键时刻给出可靠方法,但这都是因为他在神府的时候,拥有诸多信息,经过了仔细分析,才能做到一针见血。
譬如在百安城与孙家作对,后来在钦海道破解焱泉灵符……
然而这些,都不是他睿智无双,而是他懂得比常人多。
真悲听得一头雾水,不禁问道:“阿弥陀佛,二位在说什么?”
唐甲余怔了怔,惊讶道:“你别告诉本公子,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什么都看不出来?”
真悲满脸严肃,说道:“阿弥陀佛,是城墙太高了吗?”
宋修年捏了捏眉心,低声说道:“守株待兔。”
一个很老套,但却能在关键时刻难倒无数人的伎俩。
真悲闻言愣了愣,旋即立刻明白了什么,朝着四周望去,顿时发现了什么。
周围的环境看似寻常,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某些奇怪的地方。
譬如,茶棚里沏茶的小二,腰间别着一柄匕首。
不远处的商贩吆喝声极轻,似乎根本不在意能不能做到生意,而是时不时朝周围观察着,冰糖葫芦的插孔里似乎藏着什么,流露出寒芒。
进城的行人来到茶棚,还没来得及把一壶热茶喝完,就立即被遣散。
仿佛在一切事物的深处,都暗藏着杀机。
即便看不出这些,那么就近而言,也发生了某些细节变化——来到这里的时候,陈渔便将手按在了短刀上。
真悲眨了眨眼睛,疑惑道:“阿弥陀佛,他们是谁?”
唐甲余瞥了一眼,说道:“十有八九是孙家的人。”
真悲转头看向城墙,“阿弥陀佛,那冰雪姑娘……”
唐甲余沉声说道:“守株待兔里的那棵树。”
直至此时,真悲才终会恍然醒悟,明白了宋修年为何要拉住自己,不难想象,若是他刚才就这么走过去,必然会在第一时间被孙家的人发觉。
“这些人里有两人是灵桥境,五人是灵力境上品,其余都是灵力境中下品。”
宋修年看了看真悲,说道:“凭借冰雪的身手,虽然不能正面抗衡,但若是以重伤作为代价,逃跑还是不难的,她不跑还甘愿做这棵‘树’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赵宿君很危险。”
真悲眼中的疑惑消失,转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忧虑。
而紧接着,唐甲余又投来了一束询问的目光。
宋修年知道这句话很难开口,说出来也会很难听,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如果你要问我的选择,我应该会放任不管。”
声音传出,真悲满脸难以置信地望了过来,就连陈渔也不禁愣住了。
唐甲余眼底同样浮现出惊讶,但更多的,是一抹若有若无的深意。
在这个时候放任不管,换个角度来说那便是——逃。
宋修年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你们一定要个解释,那就是双方实力相差悬殊,我们的帮助不存在任何意义,只是让身陷险境的两个人,变成五个人。”
还在百安城的时候,陈渔曾经说过一句话,她说宋修年活的很像一个老人。
尽管后来,宋修年做出了许多让陈渔难以置信的事情,但不可否置,这句话是对的。
宋修年会像老人一般珍惜生命,因为他只剩下四年的寿命了。所以他想将省下来的这些时间,做一些真正有意义,渴望做到的事情,譬如昆仑之行。
或者说,如果眼前这件事放在一个月前,或许宋修年真的就会选择出手相救,毕竟救人不需要理由,如果说因为有危险所以放弃救相救的人,这同样不符合宋修年的心境。
真正让他做出这一层改变的,是当初在凉雀大道的客栈里,唐甲余的那一番话。
当时宋修年未曾考虑到陈渔的感受,放任心中所想而行,导致陈渔险些落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尽管那件事由于唐甲余的插手,得到了很好的解决。
但宋修年却牢牢记在了心里。
换个角度来看,铁罗城孙家强大无比,这是不争的事实,即便大家都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他,即便宋修年愿意冒这个险,但是他却不愿意,让唐甲余他们冒险。
譬如陈渔,她是为了保护宋修年才决定同行,生死皆有定数,但如果因为宋修年想要保护别人,从而让陈渔自身难保,这又算是个什么道理?
说不通。
更加叫人难以置信的,是唐甲余此刻的回应。
唐甲余淡淡笑了笑,说道:“不需要解释,我同意。”
陈渔将抽出半寸的短刀插了回去。
宋修年有些惊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唐甲余吸了口气,说道:“本公子是个生意人,就算赚不到什么,也绝对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况且眼下的形势很明朗,别说是孙家内部的底蕴实力,光是眼前这几个灵桥境,就已经够你死十回了。”
真悲皱紧了眉头,直视手腕的金刚镯,不反驳也不认可。
宋修年用力按了按眉心,尽管得到了众人的默认赞同,却仍是感到胸口似有一块大石头,令他心情压抑。
为大局而作取舍,此为智者之道。
当真就像书上说的那般吗?
宋修年不自觉抬起头,朝着城墙上望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名白衣少女也正低头凝视,方向似乎正是宋修年这里。
四目相对。
宋修年突然愣住了。
唐甲余很快发现了宋修年的异样,于是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真悲和陈渔也纷纷看了过去。
相比于这一面高大伟岸的墨绿色城墙,那一袭白衣显得极为渺小,不足为道。
为了不让那些孙家人看出端倪,她缓缓转过身子。
背对雄城如铁,面向万里黄沙。
提起衣摆,弯下膝盖。
重重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