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告诉他?”
“与其拖到他自己发觉,不如提前告诉他。”
“那要如何开口?难不成直接说……不好意思,你被抛弃了?”
“这个……确实有些突然。”
“无非就是再多请他吃几碗鸡肉面的事,本公子来说。”
“万一他吃完之后又睡着了怎么办?”
“……不如我们也走吧。”
“……”
午后的一抹斜阳透过木窗,洒落在客栈的桌面上,将飘浮在空气里的一粒粒细小尘埃,都照得发亮,宛若明珠。
便在这时,那一颗最大最亮的“明珠”,终于苏醒了过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盖了上去,然后来回摸了摸,不知是手感极好还是其他原因,那只手掌轻轻绕了一圈,由脑后及头顶,由眉间至鼻头。
真悲使劲抹了抹眼睛,然后抬起头,睡眼惺忪说道:“阿弥陀佛,三位施主为何都看着贫僧?”
可能是刚刚睡醒的缘故,小和尚脸上那一抹憨憨的笑容更为突出,外加上他这张慈眉善目的英俊面孔,让人愈发觉得亲切。
陈渔似乎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收回了目光。
宋修年有些于心不忍,便伸手去倒茶。
唐甲余挑了挑眉,沉吟片刻说道:“虽然说出来不好,但迟早都是要知道的……不瞒小师傅,刚才出了一些特殊状况。”
真悲用力眨了眨眼睛,忽然皱起了眉,说道:“阿弥陀佛,看来三位施主都已经知道了。”
唐甲余有些莫名其妙,惊讶道:“小师傅也知道?”
真悲点头又摇头,叹息说道:“阿弥陀佛,佛门有言,舍利子,是诸法空相。烦恼到来之际,我们共同斩断即可,唐施主又何必这般紧张?”
唐甲余听得一头雾水,心想这个和尚是不是因为被同伴抛弃太过悲伤,导致脑子都被伤到了?
便在这时,宋修年放下茶杯,疑惑问道:“我们?”
真悲点了点头,微笑说道:“阿弥陀佛。孙家的施主们已经展开行动,但不妨我们先行商讨下一步应对之策。”
宋修年闻言微怔,和唐甲余对视一眼,惊讶问道:“小师傅如何知晓这些?”
真悲看着那两位惊讶的少年,这次轮到他一头雾水了,他伸手摸了摸脑袋,说道:“阿弥陀佛。早在我们进城之时,孙家的施主们便开始封闭全城,盘查近日每一位进出之人。咦,你们不是知道吗?”
唐甲余有些难以置信,皱眉道:“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
宋修年思量片刻,说道:“孙家的嗅觉一向敏锐,没有在规定时间见到锁魔棺,想必他们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真悲眨了眨眼睛,憨憨笑了笑,说道:“阿弥陀佛,原来两位不知道啊。”
唐甲余眉宇间生出一抹烦躁,不禁问道:“真悲,那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宋修年同样投去了不解的目光。
自从进入铁罗城以来,他们便始终结伴而行,除了先前上楼休息便一直待在一起,没道理真悲见到的东西,他们却都没有察觉。
真悲双手合十,笑容温醇道:“阿弥陀佛。贫僧方才做了一个梦,皆乃梦中所见。”
宋修年闻言怔了怔。
反倒是向来不信鬼神不信佛的唐甲余,顿时露出鄙夷的神色,脸上笑容古怪,说道:“讲人话。”
“……”
真悲咽了口口水,接着说道:“阿弥陀佛……先前进城之时,贫僧在守卫的身上闻到了孙家的气味。”
唐甲余啧啧两声,说道:“我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
真悲无奈叹了口气,望着手腕上的金刚镯,自顾自嘀咕道:“阿弥陀佛……肉眼见到皆忘却,梦中再闻终记之……为何知晓从何知晓,重要吗?”
宋修年低头喝了口茶,沉默许久说道:“孙家的动作尚不明确,先在客栈停留两日吧。”
如今孙家已经开始了动作,但却并不意味着宋修年他们便处于被动,恰恰相反,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依然还占据着主动。
正所谓以不变应万变,唯有先摸清楚孙家的动向,方能走出下一步棋。
若是因为孙家明面上的些许行动便慌了阵脚,连忙离开铁罗城,说不定反而会在城门口遇见等待已久的孙家强者。
唐甲余细细想了想,说道:“同意。”
陈渔向来都不会参与这种决定,只是默默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当她听到孙家的时候,她便将手按在了腰间,以便随时抽刀。
真悲望了望宋修年那一桌,又看了看自己身前这一桌,眨着眼睛说道:“阿弥陀佛,咦,赵公子与冰雪姑娘怎么不见了?”
唐甲余听到孙家之后便有些烦躁,漫不经心说道:“跑了。”
真悲如遭雷击,大为惊讶,“啊?”
……
……
回到楼上厢房的时候,已是夜幕降临。
铁罗城虽然地处塞北大漠,但天气却向来明朗,罕有黄沙尘暴之灾,所以推开木窗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便是无垠的壮阔星空,银月如画。
自从来到钦海道至今,宋修年便一直在应对着层出不穷的突发事件,玄奇而又惊险,唯有眼下此时,内心才算真正沉静下来。
历程坎坷的罗嵩、常常上吊的老板娘、提长矛的刀马旦、踩官靴的钟玄离、背钉九把古剑的神秘老人、紫袍少女……如今看来,那一层笼罩在钦海道数日的白色雾气,想必也是因为那口锁魔棺出现的。
当然,还有背负剑匣的赵宿君,手戴金刚镯的真悲,天生体寒的冰雪。
细细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一切,宋修年不禁有些感慨。
当初离开百安城选择昆仑之行的那一刻,宋修年便知道在这条路上,他会遇到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人事物,然而知道与亲身经历,却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意义。
实在让人……忍不住期待。
可能因为锁魔棺中的那一束目光,令宋修年内心始终无法彻底沉淀下来,但这并不妨碍他窥探未来的道路。
是的。虽然如今他只遇见了赵宿君他们,但可以预见的是,在今后的道路上,与赵宿君这般强盛的天骄,必然还有,同样选择了昆仑之行的,也一定存在,而且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
百趣横生。
千百年来,人间九州的各种事项,都经历过起伏跌宕,几度辉煌几度落寞,即便是神府都曾遭到过世人质疑,虽然事后得到了妥善处理,但仍是不可否置的存在过。
唯有昆仑这条路,十年百年乃至千年,未曾有过衰竭之象,从来都是辉煌到刺眼。路上灵修无一不是胸怀壮志,铿锵而行千百走,一路踏歌,显尽峥嵘。
宋修年渐渐恢复到了从前那种平静的心态,嘴角微微上扬,指尖轻轻弹了弹窗沿。
一下,两下。
便在第三下弹出之际,一股异样的感受忽然浮现。
宋修年体内的仙道灵力不受控制地自行运转起来,流动着丝缕晶莹的丹青色光泽,散发出一股股崭新而玄妙的气息。
随着仙道灵力的自行运转,这些日子沉淀在宋修年丹田的天地灵气,竟也跟着活跃起来,宛若云朵般聚散舒卷,一丝丝融入到经脉里的灵力之中。
宋修年微微怔了怔,仔细思量片刻,目中流露出了释然。
这一个月来,宋修年虽忙于赶路,却从未松懈过吐纳灵气,这些灵气原本是收敛于丹田之中,只能随着筑基卷的功法运转,才能被炼化成灵力,形成修为。
这种炼化的速度极慢,需要的不仅仅是大量灵气,更多的则是契机。
这些天宋修年经历了许多事情,心境自然也在潜移默化中得到了提升,就仿佛刚才他暂时抛下了眼前的琐事,将目光放在了遥远的未来,便恰好是个绝妙的契机。
所谓水到渠成,便是这个意思。
宋修年身躯挺直,单手置于窗沿,另一只手则是垂下在身畔,缓缓闭上了眼眸。
一如那些年,他在神府三层楼阁的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