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罗城是雷州第一雄城,也是天底下除去百安城外,最古老的几座城之一。
内城建设不像百安城那般由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割,也没有凉雀大道这种古老著名的大型街道,而是由一条条分布得错落有致的大街小巷,相互打通衔接,由雄城最中心的藏梧山为中心,向外一圈圈发散,曾有人言若能腾云驾驭至天上,向下俯瞰之时,铁罗城便不再只是一座城池那么简单,而是一张极其复杂的蛛网。
或许是近百年来九州愈发繁荣,使得踏上昆仑之行的灵修数量越来越多,间接导致铁罗城也跟着鼎盛起来,毕竟铁罗城是以百安城为出发点,前往昆仑山的必经之路。
虽然城外便是万里黄沙大漠,戈壁鬼岩屡见不鲜,但城内却呈现出一片秀丽江南的景象,雕梁画栋鳞次栉比,香榭楼台屡见不鲜,同时每一条街道都洋溢着北方赤兔酒的香醇气味,不失塞北豪情壮阔之余,还增添了几分烟雨江南气。
或许是刚刚经历过了一番艰苦战斗,真正来到这座雄城的时候,宋修年等人已经非常疲惫了,没有多余的心情再去欣赏周边美景,在唐三甲的提议下,众人便就近选择了一间客栈,稍作停歇的同时,将血迹斑斑的衣衫换去。
按照先前约定的午后,宋修年和陈渔下楼的时候,唐甲余正坐在客栈角落,独饮等候着,之后才是赵宿君真悲冰雪三人。
由于桌前的座位有限,宋修年唐三甲陈渔坐在一桌,赵宿君真悲冰雪则是在隔壁那桌。
赵宿君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衫,一扫先前脸上疲惫,转过身笑嘻嘻说道:“吃啥?”
唐甲余斜睨一眼,放下酒杯说道:“你应该问的是,谁请?”
是的,铁罗城已经进了,客栈也已经住了,饭桌也已经坐下了,也是时候决定谁请客谁白吃的问题了。
赵宿君瞪起眼睛,不乐意说道:“喂喂,不久前才出生入死过,现在谈钱多俗气?”
宋修年会心一笑,虽然连他都搞不懂,为什么唐三甲和赵宿君两个人总能在任何时间吵起来,水火不容,但是眼下听到这个问题,他便知道这场暂时性的战斗,是唐三甲赢了。
唐甲余认真挑了挑眉,理所当然道:“我爷爷是商人,我爹是商人,我祖宗也是商人。作为一个商人,不谈钱难不成跟你谈感情?”
赵宿君闻言就愣住了,黑色浓眉来回挑动,似乎觉得这番话好生有道理,简直精辟至极。
唐甲余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心情畅快道:“请你也不是不可以,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承认你没我英俊。”
“士可杀不可辱。”
“可以,小二,给本公子一碗红烧牛肉面,多放葱花。”
“……你没我丑。”
“小二,两碗。”
唐甲余笑眯眯看了眼垂头丧气的真武之剑,随即转过头看向了冰雪,便又问小二要了一碗素面。
然后是白色僧袍的真悲。
“阿弥陀佛,贫僧不吃……”
“小二,鸡肉面。”
最后是宋修年和陈渔。
宋修年笑容和煦,说道:“我自己来。”
唐甲余闻言愣了愣,摆出一副“你是不是看不起本公子”的神情,喊道:“小二,再来两碗素面。”
点完面,接下来自然就是吃面。
虽然唐甲余已经有意地迎合赵宿君,营造出一种轻松的氛围,但众人终究刚刚经历了一场作战,渐渐的,气氛再次沉寂下来,两桌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对比。
隔壁那桌,真悲依然是用一块黑布蒙住了眼睛,默念了一遍心经才开始进食,赵宿君则是符合着他没心没肺的嘴脸,津津有味吃着碗里的大块牛肉,时不时将筷子伸到真悲碗里偷鸡肉。
而在宋修年这里,经历了黑色棺椁吞噬灵海境大修的那一幕,并且险些连自己都被黑棺内的存在吞噬,若是说这么快便彻底抛于脑后,就不符合宋修年的心性了。
其实宋修年并不是因为犹有后怕,而是他心里始终有着一层疑惑,为何黑棺里的存在,仅仅是看了他一眼,便主动放过了他。
那束目光看到了什么?
由于见到了仙道灵力产生忌惮?不可能。在那个存在的面前,宋修年体内的仙道灵力主动选择蛰伏,这便已经说明了某些问题。
相比于宋修年的困惑,唐三甲的沉默便更加纯粹一些,不用问便能猜到一二。
按照宋修年对唐三甲的了解,这位唐大公子的烦恼应该源自于赵宿君先前的那句话。
唐家大公子爱慕神府中某位陈姓女子,这是百安城人尽皆知的事情,也正是这种爱慕,某种意义上可以理解成在乎,换句话来说,面临危险的时候,堂堂唐大公子居然要躲在在乎的人背后。
这肯定让唐甲余感到很丢人。
恰恰唐甲余又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
或许正是因此,自从进了铁罗城,唐甲余便很少对陈渔大送殷勤了,相对沉默了许多,更像是心中有愧。
真悲将碗里的面条以及面汤全部吃了个干净,直到完全看不出这是一碗鸡肉面,才伸手解开眼前的黑布。
他双手合十,微笑说道:“阿弥陀佛。宋施主是在想锁魔棺?”
宋修年想了想,忽然问道:“为什么你们都叫它锁魔棺?”
声音响起,陈渔和唐甲余也纷纷抬起了头,投去了不解的目光。
赵宿君满嘴的面条,惊讶含糊道:“这你们都……唔好吃,都不知道?”
宋修年摇了摇头,说道:“确实不知。”
赵宿君神情有些怪异,说道:“真悲,解释。”
真悲双手合十,笑着说道:“阿弥陀佛。”
“锁魔棺,顾名思义便是锁困心魔。这是古时传下来的秘法,只不过通常利用此法的施主,都会选择以玉净瓶、佛像、青石、檀珠……此等具备佛性的物品,这也正是那些故事中,主角施主往往能在珠子、戒指里遇到高人的起源。事实上此等说法是错误的,用佛门的禅语来解释,那便……”
唐甲余抽了抽嘴角,说道:“你能不能说重点?”
真悲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重点……重点就是棺椁乃世间极阴之物,从未有人以此作为镇压心魔之物,由无量世尊的佛语来……呃,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理解成心魔已成真魔,已然达到了不可摧之的地步,唯有以阴镇阴,方能最大程度缓解。”
“阿弥陀佛,事实上,类似的事情却也并非从未发生过。虽然尚未达到以阴棺镇心魔的地步,但也是出于同理,这在佛古通经第八卷上有所记载,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
一道冷漠的目光传来。
“咳咳,贫僧又跑偏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总之,关于锁魔棺的流传有许多,最可信的则是两种,其一是说锁魔棺乃是上任青铜宗宗主白阳前辈的心魔,其二,则是白阳前辈临死修炼出了问题,临死成魔,便将自己镇入了棺中。”
真悲把话说完了,但众人却依然处于沉默中。
唐甲余挑了挑眉,问道:“这就完了?”
真悲认真点了点头,说道:“阿弥陀佛,这就完了。”
唐甲余神色古怪说道:“那你直接说这口棺材总之跟青铜宗有关不就得了?”
真悲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咧嘴笑道:“阿弥陀佛,对哦……”
唐甲余深吸口气,转过头认真道:“如果我哪天忍不住打他,你一定要拦着我。”
宋修年愣了愣,同样认真道:“不拦着。”
唐甲余投来一个惺惺相惜的眼神。
便在这时,只听“噗通”一声闷响传来,循声望去,只见真悲竟突然倒在了饭桌上,双目轻阖如同假寐,唯有嘴角的那抹灿烂微笑依然挂着。
唐甲余见到此幕倍感诧异,说道:“这么自觉,我以后该怎么下手?”
紧接着,一道细细的鼾声响了起来。
“你说真悲吗?他吃完鸡肉面就会睡觉。”
赵宿君喝掉碗里的最后一口面汤,笑着说道:“我已经习惯了。”
宋修年和唐甲余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怪异的神色。
然后两人的视线同时投到了冰雪的身上。
跟这么两个家伙待在一起,还能不产生动手打人的冲动,实在令人钦佩。
便在这时,赵宿君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住了。
他豁然间转头,看向客栈外街对面的某个角落,旋即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推开拦路的木椅,迅速跑了出去。
唯有冰雪时刻警惕着四周,连先前真悲解释锁魔棺都未曾去听,将所有的重心都放在赵宿君的身上。
她是唯一一个反应过来的人,紧紧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