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天气的原因,那支戏班子也同样留在了客栈里。
或许是觉得索然无味,昨日清晨的时候,戏班子便将吃饭家伙搬到了大堂,敲锣打鼓,由当家花旦的一声婉约京腔拉开序幕,在客栈唱了起来,增添了不少趣味。
此时此刻,正值那名刀马旦提枪上阵,轻轻挥舞着手中长矛,唱腔尖细而婉转,叫人不禁沉醉。
只不过目睹着屋外九人抬棺的场景,耳畔又响起如此高亢的戏声,却莫名让氛围变得诡异起来。
宋修年眯着眼睛,仍在思索着陈渔感应不到灵力这件事,心中生出一股淡淡的警惕预感。
暴雨未落风先起。
仿佛有什么惊人的大事,就快要发生了一般。
“生意人?”
便在这时,一道笑吟吟的声音,突然将宋修年打断。
宋修年怔了怔,循声望去,只见那名食量惊人的锦衣少年,不知何时坐到了边上,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嘴角勾着一抹慵懒的笑容。
锦衣少年喝了一杯茶,并未在意宋修年的沉默,继续询问道:“公子哥?”
宋修年注视着对方,摇了摇头。
“那就是修行者了!”
锦衣少年嘴角的笑容绽开,似乎十分满意,抱拳说道:“在下赵宿君。”
宋修年觉得这位锦衣少年好生奇怪,明明双方是素未谋面,但是开口却好像很熟,仿若认识了许多年一样,就连口中询问的问题,也都是这么莫名其妙。
思量片刻,宋修年微笑应道:“宋修年。”
赵宿君再次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转过头,笑吟吟说道:“这位红衣姑娘生的这般漂亮,难不成是叫做红漂亮?”
显而易见,锦衣少年是在找说话,更准确说便是寻开心。
宋修年不禁哭笑不得,暗暗叹了口气,倒不是因为锦衣少年讲的是一个冷笑话,而是他似乎寻错了开心的对象。
陈渔淡漠的面容未曾变化,默然将腰间的匕首抽出三寸,迫人的寒气霎时间弥漫出。
“呃……”
赵宿君顿时尴尬起来,用力咳嗽了两声,随即假装置身事外,望着天花板狐疑道:“咦,谁在说话?”
陈渔眼底的寒意更浓。
宋修年没有急着去打破这层尴尬氛围,而是将锦衣少年晾了片刻,等到对方愈发尴尬,脸色渐渐泛红,才笑容和煦道:“赵公子是有何事?”
赵宿君找到了台阶,立即语锋一转,微笑说道:“宋兄可知道这间客栈的掌柜是谁?”
宋修年眨了眨眼说道:“那位擦剑先生?”
赵宿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笑道:“对,但是不全对。更准确的说,应该是铁罗城第一家族罗家后人。”
宋修年闻言微怔,但却没有过多的取思考。
因为他从这番话中听出来,这位锦衣少年似乎是实在找不到人说话,所以才跑到这里来讲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换句话来说便是——闲得慌。
假若换做平时,宋修年自然不介意多说两句,只不过如今陈渔突然感知不到灵力,屋外的雾色又这般诡异,他实在没有聊天的心情。
他想要尽快找到,不对劲的根源。
是的,虽然说客栈里的人依然是那几位,戏子的京腔也依旧动人,但不可否置,自从刚才开始,他便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可就是说不上来。
便在宋修年打算随意敷衍一番之时,他不知听到了什么,突然将话咽了回去。
赵宿君喝了口茶,感慨叹道:“只不过,罗家在七年前就被灭了,满门皆死。”
宋修年知道锦衣少年尚未把话说完,于是便默默等待着。
赵宿君将茶杯放回到桌子上,轻声说道:“七年前,也就是冥鬼来到铁罗城的第四年,他的势力已经遍布了整个铁罗城,能与罗家分庭抗礼。”
宋修年疑惑问道:“冥鬼?”
“宋兄是从星星来的?冥鬼都不知道?”
赵宿君半信半疑地看了眼,然后轻轻吐出一个名字,“孙万金。”
宋修年眉毛微挑,不禁看了眼坐在对面的陈渔,只见陈渔的神情依然淡漠,但瞳孔却不经意地颤了颤。
赵宿君把玩着手中茶杯,自顾自接着说道:“冥鬼手底下的孙家势力不弱,但终究发迹时间太少,难以服众,所以在七年前的某个晚上,冥鬼做了一件事,把整座铁罗城都吓得不轻。”
宋修年吸了口气,说道:“是罗家?”
是的,如果赵宿君说的这段往事都属于真实,那么按照孙家的做事手法,既然铁罗城有人不服,那么就该让他们服。
有什么方法是可以迅速服众的?
以理服人?以德载物?以品待人?
皆是,但又都不迅速。
唯有杀鸡儆猴。
将铁罗城第一家族灭给你们看,不仅可以吃掉那一份惊人底蕴,更可以让其他所有势力,不敢不服。
倒是与十三年前,他们在百安城篡主夺权如出一辙。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是……狗改不了食屎?
可问题是,赵宿君为何要告诉宋修年这些,难道说他知道眼前这位红漂亮姑娘,与孙家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还是说他有别的话要说?
“正是如此,不过这却不是问题的关键。”
赵宿君玩味一笑,旋即稍稍严肃几分,说道:“关键之处在于,罗家并未真正遭到了灭门。那位与罗老家主素来不合,又恰好在外游山玩水的罗大公子,便正好逃过了此劫。”
严肃却带着慵懒的声音,在此处戛然而止。
但之后的言语,并不难猜测。
这位罗大公子游玩归家,结果发现的却是惨死的一位位亲人,悲痛欲绝,悔恨当年,最终心如死灰,在铁罗城外的某条知名大道上,开了一间客栈。
虽然开了这家客栈,但是他对于当年的事情始终难以忘怀,整日魂不守舍,只知擦拭长剑。
是为了报仇。
宋修年终于知道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
他转过头,朝着柜台的方向望去,不知何时,那位默默擦剑的中年男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虽然罗大公子当年是出了名的纨绔大恶,但他终究是罗家的后人,绝非省油的灯。”
赵宿君给自己倒了第三杯茶,笑着说道:“外加上这滔天大仇,罗嵩大公子能够甘愿隐居于此,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
宋修年沉默一会,说道:“他在等一个机会。”
“宋兄很聪明。”
赵宿君用力伸了个懒腰,然后终于将脸上笑意一点一点收敛起来,认真说道:“而且就在昨夜,罗嵩已经用了焱泉灵符。”
“焱泉灵符?”
听闻此言,终于不再是宋修年一人感到惊讶,饶是淡漠如深潭的陈渔,也不禁愣住了。
如果说灵技的存在,对于灵修而言,只不过是利用刀法剑法此等招式,将修行者体内的灵力最大程度的发挥,类似于上古年代仙人的法术。
那么灵符,则就更像是仙人手中的神通,有着极为巧妙的力量,惊人一些的灵符,即便是用夺天地之造化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而焱泉灵符,则是在九州灵符榜名列前百。
其最大功效,便是在一定范围内,隔绝灵海境以下所有修行者的灵力,竖起一道结界!
这么说来,陈渔体内灵力的异样,便也有了解释。
宋修年感到几分棘手,又有了些许困惑,问道:“赵兄为何知晓这些?”
赵宿君撇嘴笑了笑,说道:“如果你是说那段往事,这可是整个铁罗城人尽皆知的事情,不稀奇。”
“至于其他的嘛……都是我猜的。”
“喔,不过焱泉灵符倒是真的,昨日夜里我吃撑了出门,不小心看见的。”
宋修年用力捏了捏眉心,抬头望去,从陈渔的眼中看出了同样的凝重之色。
如果说罗嵩为了对付孙万金,想要打乱孙家的某些计划,比如外头的九人抬棺,那么倒是可以理解,外加上陈渔跟孙家之间的恩怨,帮衬些许也不是不行。
只不过焱泉灵符现世,除了宋修年以外所有人体内的灵力都被阻隔。
这就有些麻烦了啊。
便在宋修年低头沉思的同时,一道怒喝忽然从窗外传来。
“何人安敢拦路?滚开!”
宋修年转过头,顺着窗沿的缝隙望了出去。
只见在白雾笼罩的黄沙大道上,孙家的十多人队列突然放缓了步伐。
因为在他们面前,一名黑色布衣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那里,一步不退。
一如宋修年第一眼看见罗掌柜,中年男子的神情木讷,双目无神,就像是个丢了魂魄的死人。
在他身边的雾色里,只见一名穿着大红碎花裙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
中年妇女的脸上不再是那副蛮横无理,她的眼底勾着盈盈笑意,左脚向后退去半步,微微欠身,双手托着一柄擦得发亮的长剑,慢慢呈了上去。
声音温婉动人。
“相公的剑。”
罗掌柜伸出那只枯瘦的手臂,轻轻握住长剑,那对空洞的眼眸,随着他缓缓将长剑倒提落地,跟着发亮起来。
“辛苦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