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那些流传在九州各地的小说故事。
没有古怪的冷笑,没有轻蔑的讥讽,没有动手前的自报家门,甚至都没有所谓的怒吼。
罗掌柜径直向前走去,身影没入了深邃的白雾当中,碎花红裙的老板娘只是会心一笑,便紧紧跟了上去。
紧接着,便是一阵疾驰的脚步声,以及一声声清脆的剑吟。
那些孙家侍卫不愧是孙万金亲手培养出的家族精英,感受到前方不远处传来的浓浓敌意,甚至没有露出半点惊惶,仅仅是默契地取下肩膀上的铁棍,然后将腰间的刀剑悄然抽出。
没过多久,只听“锵”一声猛烈的巨响,从那片被雾色深深笼罩的区域传出,瞬间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原本静谧平和的白色雾气,霎时间宛若炸裂,犹如一条条游走的白龙,不断震荡。
不等这道撞击声落下,白雾深处再次传出了无数巨响,皆是刀剑碰撞之声,密集而连贯,间隔不超过半次呼吸,每一次传出都会掀起一股股狂风,气势惊人,宛若天怒!
宋修年注视着窗外的雾色,默默运转起体内的灵力,抵御着一次次狂暴的气息,神情愈发凝重起来。
隔着那一层深邃如幕的白雾,宋修年无法看清真实的打斗场景,但通过这一股股气势惊人的磅礴气息,他心中已然明朗——灵桥境!
是的,此刻在客栈外战斗之人,皆乃灵桥境界修行者,最弱的都有灵力境!
赵宿君虽然被焱泉结界禁锢了灵力,但终究修为还在,他的双手紧紧抱着身后的剑匣,看起来有些吃力,神情中更多的是一抹吃惊。
“孙家的人没有被焱泉灵符影响到。”
赵宿君抿了抿嘴唇,眯着眼说道:“他们也用了灵符。”
宋修年闻言微怔,但却没有流露出太多意外。
孙家在百安城铁罗城的势力底蕴极大,能够拥有几张灵符,确实说得通。
这么一来,窗外的激烈战斗,也就有了理由。
虽然今日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便接连出现了两张灵符,却不能因此说明灵符的价值不高,恰恰相反,正因为有两张灵符同时出世,才意味着今日此事的不同寻常。
孙家能够不惜动用灵符之力,便说明他们有着极其重要的任务,换而言之,那口黑色棺椁对他们来说十分重要。
而所有对孙家重要的东西,都是罗嵩恨不得撕碎的。
他有什么理由不出手?
宋修年再次看向窗外,仿若隔着那层白幕,视线落在了诡异的黑色棺椁上。
这里面躺着的人是谁?
或者说……这口棺材是给人下葬的?
冥冥中,宋修年感觉自己仿佛接触到了某个神秘事件的边缘,不禁生出了一丝冲动,想要掀开那口黑色棺椁,亲眼看一看。
便在这时,外界的打斗声突然停止了。
剧烈震荡的白雾渐渐趋于平静,缓缓弥漫同时,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客栈里端坐桌前的百姓们早已手足无措,各自脸色苍白,有的躲在了桌子底下,有的甚至被先前的巨大动静,彻底吓懵过去。
赵宿君眨了眨眼,不禁问道:“这就结束了?谁赢了?”
早从刚才开始,宋修年便运转着体内的仙道灵力,时刻关注着外界的变化,虽然无法看清景象,却能捕捉到每一道灵力气息的变化。
宋修年思忖片刻,轻声道:“各死一人。”
听闻此言,赵宿君顿时愣住了,由于体内灵力修为遭到禁锢,他无法窥视外界的局面,所以这个问题也只是脱口而出,只是他却没有想到,宋修年竟真的能给出答案。
陈渔也悄然看了宋修年一眼,却没有太多意外。
“吱嘎!”
忽然之间,客栈正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了。
循着声音望去,只见罗掌柜一袭黑衣破碎,浑身染血,曾经僵硬的神情已然变得坚毅几分,只不过眼底却浮现出深深的疲惫。
那柄被擦得发亮的长剑,已经失去了踪迹。
罗掌柜看似枯瘦的胳膊横于胸前,怀里静静平躺着一名中年女子,中年女子眼帘微垂犹如假寐,抹上唇脂的鲜红嘴角上,勾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妩媚而平和。
但却失去了气息。
正所谓美丽与狰狞往往是并存的,罗掌柜右手怀中睡着佳人,左手五指尽头,则是一个被利器砍下的头颅。
他抓着那一把黑发,浓稠滚烫的血液顺着头颅脸颊,一滴滴落在地上。
“爹,嵩儿本想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为家里报仇。”
罗掌柜迈过门槛,沿着石砖地面走了进来,不知是不是怀中还睡着女子,他每一次脚步落下都显得格外沉重,他没有在意周围被吓到哽咽的白姓,而是低声喃喃着,不知说与谁人听。
“只可惜嵩儿无能,只能看着他们日益强大,却找不到半点报仇的希望。这次是个好机会,他们真的找到那口棺椁了,传说中的锁魔棺……孩儿对锁魔棺没有想法,只是想乘着这个机会,不让他们顺心意。”
“或许如果再等上十几年,孩儿能找到真正的合适机会,让他们付出代价。可是……我忍不住了,再看不见他们的血,我怕真的会发疯。”
“他们确实很强,即便用上家里祖传的灵符,也依旧实力悬殊……但是都无所谓了,嵩儿早在七年前,就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栖身之所,在钦海道东南,恰好能避开风沙之扰。”
罗掌柜抬头看了眼客栈的大堂,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
罗木客栈。
罗家之墓。
亦是罗嵩之墓。
“爹,你还记得那柄剑么,那时候我不愿辛苦修炼,常常偷懒,您在我及冠成人那年,亲手送给我的,希望我从此不忘刻苦修行,锋芒如剑……当时我还和您大吵一架,抱怨您没给我想要的珍稀宝贝,反而是一块破铜烂铁……这几年,我每天都没忘记擦剑。”
“刚才,剑断了。”
罗掌柜忽然停下了脚步,将怀里的中年女子,放到了柜台旁的那张躺椅上,然后细细欣赏她的脸颊
中年女子的姿色并不出众,可恰恰正是这张略有平庸,却勾着妩媚笑意的苍白脸颊,仿佛成为了他眼睛里最美的景色,宛若定格。
“辛苦娘子了。”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罗掌柜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的收敛起来,最终变成了肃穆决绝的淡漠神情。
他缓缓将视线转移开,最终落在了大堂正中,那名始终未曾停止唱戏的刀马旦身上。
罗掌柜单膝下跪,双手抱拳,声音低沉若雷,说道:“还请前辈出手!”
刀马旦口中京腔依旧,此刻正回旋挥舞着那根长矛,仿若对罗嵩的声音置若罔闻。
然而就在下一刻,委婉动人的戏声戛然而止,那根霜色长矛突然指向了客栈的大门,只见那扇被大风吹上的木门,“砰”一声炸裂开去,化作齑粉扬尘飘散。
“不欠罗家了。”
刀马旦锐利尖细的声音传出,眨眼功夫,她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客栈的大门外,没入那片白幕。
凝望着紧随其后,再次走出客栈的罗掌柜,宋修年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人间百味,各有所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尽管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但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幕的发生,见证了客栈老板娘的死去,宋修年心中不禁有些感慨,若是陈渔没有离开百安城,而是继续在仇恨中生活,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后,会有几分相似?
转头看去,只见红衣女子同样陷入了沉思。
“这就麻烦了。”
赵宿君显然没想这么多,啧啧叹道:“若我猜的不错,那位应该就是十三年前,受过罗家一饭之恩的童千鲤,当年她修炼至走火入魔,所幸被罗家收留,今日应该是报恩来了,只不过……”
宋修年看了眼这位仿佛知晓一切的锦衣少年,问道:“什么?”
赵宿君摊了摊手说道:“只不过童前辈修为虽强,却也很难打得过这么多高手,如果我没猜错,那些孙家的人应该有不少灵桥境,更何况他们手里还攥着一张灵符。”
赵宿君似乎有些惋惜,接着说道:“而且按照孙家的习惯,绝对不会留下任何敌人余孽,正所谓斩草除根,一旦童前辈败下阵……”
宋修年捏了捏眉心,说道:“就会轮到我们。”
“没错。”
赵宿君重重点了点头,忽然笑眯眯说道:“所以,我们要不要联手?”
“联手?”
宋修年闻言怔了怔,神情古怪道:“就凭我们?”
一方是可战灵气境上品的宋修年、灵力境下品的陈渔,还有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少年,另一方则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灵桥境高手。
这该怎么搞?
更何况如今焱泉灵符灵力未散,他们体内的灵力修为还处在被禁锢的状态。
宋修年不禁有些怀疑,这少年该不会是脑子被敲坏掉了?
赵宿君却不以为然,眨着眼睛道:“我还喊了帮手。”
听闻此言,宋修年再次用力捏起了眉心。
这又算个什么意思。
你脑子被敲坏掉了,居然还有人陪着一起?
便在这时,一股极为冰寒的气息忽然袭了过来。
只见那名白衣少女,不知何时来到了木桌前,淡淡道:“冰雪。”
声音刚刚落下,一道和煦的笑声便从另一侧响起。
真悲和尚双手合十,笑道:“真悲。”
宋修年与陈渔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惊讶,然后同时将目光,落在了那名缓缓走来,头上戴着斗笠的青衣男子。
他伸手摘去了斗笠,笑声似乎极为尴尬。
“呃,真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