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不合即寻死?
中年女子愠怒的声音里,还夹杂着一抹轻颤的哭腔,梨花带雨,似乎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只见她踩着一张小板凳便站到了客栈柜台上,双手用力一甩,将白绫的一头穿过了头顶横梁的两侧,旋即又将长长垂下的白绫两头,打上一个死结,最后死死瞪了罗掌柜一眼,便将自己的脑袋伸了进去。
这一番动作说来复杂,实际上却只是用了短短的片刻功夫。
看着这一幕的发生,饶是宋修年都忍不住感到惊讶,不仅仅是因为有人要寻死,更多的,是他隐约感觉……怎么中年女子的动作似乎极为熟稔,就好像精心练习过无数次一般,犹如流水行云,毫无半点拖泥带水。
就连上吊的角度都选的如此到位,恰好是那罗掌柜的正前,想必只要罗掌柜抬头,便会立即见到这惨绝人寰的一幕。
“呜呜呜……”
随着白绫越收越紧,中年女子的脸色霎时间涨得通红,额头的青筋一根根浮现而出,两眼更是翻出鱼肚白,穿着绣花鞋的双脚一通乱踢,将柜台上的东西全部踢飞出去。
直至此时,罗掌柜仍在低头擦拭长剑,根本不予理会。
宋修年捏了捏眉心,眼神渐渐凝重几分。
虽说他与这对掌柜夫妇素未谋面,来到这间客栈也只是因为屋外雾色拦路,然而,这却不能成为他眼睁睁看着他人寻死而不救的理由。
并不是因为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不是因为宋修年怜悯同情之心爆棚。
救人……需要理由吗?
中年女子的呜呜声逐渐变轻,显然是不能再拖延半刻,只不过宋修年还尚未将灵气完全转为灵力,无法将修为散发出体外,眼下能够最快速度切断那条白绫的,只有陈渔的匕首。
宋修年将目光投向了陈渔。
陈渔静静坐在对面,无动于衷的眼神却说明了一切。
是的,陈渔此行外出是要保护宋修年,对她而言,除了宋修年之外的所有人,都是闲杂人等,生死与否,皆无关系。
“唰!”
便在这时,只听一声清啸突兀响起。
宋修年微微怔了怔,循声望去之时,那名中年女子已经跌倒在了地上,正捂着喉咙猛烈咳嗽,至于缠绕在她脖颈上的白绫,则是不知何时,断了。
“咳咳,为什么要救我?你继续擦你的剑啊,看着老娘翘辫子不是更好?以后都不会有人碍着你跟你的剑了!”
中年女子面色发青,望向罗掌柜的眼神充满了幽怨。
罗掌柜依然在默默擦拭着长剑。
看着中年女子身形摇晃着离去,宋修年的视线最终落在了罗掌柜的身上。
难道是错觉?
宋修年眨了眨眼睛,虽然他没有亲眼看见罗掌柜切断白绫,但是就在那一刻,他体内的仙灵力却清晰捕捉到了一股灵力的波动。
这股灵力并不弱,或者应该说很强,绝不可能是灵气境界,甚至比寻常的灵力境界,都要凌厉三分。
但问题是,偏院客栈里的寻常掌柜,怎么会有这般惊人的修为?
宋修年只是觉得这很稀奇,不禁多看了中年掌柜两眼。
便在这时,罗掌柜似乎察觉到什么,动作僵硬地抬起头,再次给了宋修年一道木讷笑意。
“小伙子一看就是新来的,哈哈,不必惊恐,老罗家这对夫妻可是出了名的冤家,平日里有事无事便要上演一出生死大戏,咱们都习惯了!”
笑容从隔壁桌传来,那几名男子发现了宋修年怔怔的神情,玩味调侃说道。
宋修年缓缓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罗掌柜已经重新低下了头,继续擦拭怀里长剑,他转过头,对说话的那几名男子点头笑了笑。
“原来如此……”
可就在瞬间,宋修年的声音突然止住,眼底掠过一抹讶异。
他豁然间转过头,只见在这张四方木桌的另一侧,竟不知何时……坐着一个和尚!
这个和尚年纪不大,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身穿月白色整洁僧袍,双手合十,手腕上戴着一个古怪的金刚手镯。
直至此时,陈渔也终于回过神来,迅速将腰间的匕首抽了出来,反握于手心,可以预见,一旦眼前这个和尚做出任何奇怪举动,这柄匕首绝对会第一时间呼啸而出。
陈渔的眼里带着一抹罕见的惊讶,要知道,在神府内部,或许她的修为并不是最高的,能力也不是最为突出,但若说到隐匿暗杀之事,绝对没有人能比得上她的天赋。
然而,这个和尚却能悄无声息地到来,就连她都不曾察觉!
年轻和尚看着那柄绽放寒光的匕首,不顾形象地咽了口口水,随即俊俏的脸上露出一抹尴尬笑意,“阿弥陀佛。”
宋修年没有让陈渔放下匕首,说道:“小师傅有什么事?”
年轻和尚笑着说道:“小僧真悲,从西方冀州小寺而来,往东边去,途径铁罗城外钦海道,恰逢这百年不遇的惊人白雾,不得已被阻慢了步伐。贫僧自幼聆听佛门教诲,本着一颗慈悲为怀的济世之心,以取经救世作为己任,只是无奈贫僧一具肉体凡胎,却终究难逃人间疾苦,四障缠身,正所谓……”
年轻和尚的肚子忽然响了起来。
只不过他话里的铺垫才刚刚完成,暗示却还没完全给到,这肚子就先不争取的叫了起来,实在让人有点尴尬啊。
宋修年愣了愣,随即摆手示意陈渔放下匕首,和煦笑道:“小师傅想吃什么?”
“多谢施主。”
年轻和尚感激不尽地点了点头,接着神情严肃道:“贫僧不吃鸡肉面。”
宋修年眨了眨眼,说道:“在下可能没有听清,小师傅说什么?”
年轻和尚咧嘴一笑,重复道:“五谷杂粮都乃红尘业障,贫僧自幼与佛同处,深知不可有妄念此理,吃什么喝什么,都乃身内生外事。贫僧不吃鸡肉面。”
宋修年捏了捏眉心,虽然不明白这个和尚为何总是说到这鸡肉面,不过没关系,客栈里除了鸡肉面,其他无荤面食总还是有的。
虽然宋修年从来不信佛,但是他却极为欣赏佛家的理论,从前在神府的时候,他看的最多的书,便是佛门的经文,或许正是因此,宋修年对佛门子弟便一直有着好感。
宋修年将店小二喊了过来,再三思量之后,打算点一碗清汤素面。
可就在这时,耳畔突然传来深沉的声音,“贫僧不吃鸡肉面。”
店小二不禁听得一头雾水,疑惑的看向宋修年。
宋修年和煦笑道:“麻烦兄台了,一碗鸡肉面。”
一声叹息从边上传来。
片刻后,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被摆上了桌。
干净的瓷碗,盘旋整齐的细面条,撒上几点葱花,边缘则是一块块浅白色鸡脯肉。
宋修年并非成心戏弄真悲和尚,只不过对方嘴里一口一句的鸡肉面,实在让人忍不住想看,他究竟会如何对待他的鸡肉,他的面。
真悲注视着身前的面条,浓眉皱的都要拧到一块去了,他深深叹了口气,轻声喃喃道:“浮生真悲苦。”
说话同时,真悲伸手从怀里取出了一条黑布,慢悠悠裹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善哉善哉。”
默默背诵了一遍《心经》,真悲这才拾起了筷子,唏哩呼噜吃起了碗里的面条。
能够亲眼看着一个光头和尚,大口吃着一块块鲜嫩鸡肉,这般场景,想来也不是一般人想看就能看到的,实在叫人咋舌。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修年仿佛听到了一句轻咦。
“嗯?这萝卜怎么吃起来像肉啊?”
“真是一碗好萝卜面。”
宋修年看着大口咀嚼鸡肉,恨不得能啃出萝卜那般嘎嘣脆滋味的真悲,有些想笑,可又莫名觉得有些悲惨。
真悲。
真是一个奇怪的和尚。
真悲和尚进食的速度不快,但是却将碗里的面条吃的极为干净,甚至连面汤都喝的点滴不剩,再三对宋修年表示谢意之后,他便又向客栈讨了一间住处。
出家人身无钱财,所以真悲的住所注定不会是楼上的厢房,而是马厩后头的杂间。
就在店小二领着和尚走出客栈,屋外的纯白雾色仿佛一下子涌进来了不少。
便在这时,一个平淡的声音传来。
一名青衣男子跨过了门槛。
“小二,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