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叶沽繁将我安置在了靠西边的厢房里,此处甚是僻静,也没什么人来往。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想了想我这近十七年的人生,有一半是活在了仇恨与复仇里,而到了此刻,我真恨自己当初练功时偷了那些懒,没跟师父多学个一招半式。
估摸着到了子时,我起床提剑摸黑出了门去,当时特意记了方位,欧阳慎明的房间在何处,我大概还有些印象。我想了许多种可能,顺利的话,我趁欧阳慎明睡着制服了他,随便塞他颗十全大补丸唬他是毒药,逼他交代出当年屠我江家满门的同伙还有谁。如果不顺利,他负隅顽抗宁死不说,我该如何是好,抑或者,在我制服他之前他便醒了,我更该如何是好?
可如今我没那么多时间考虑这些,然而我心中却仍有些不安,既然当年有欧阳慎明,那鹿门是不是也牵涉其中?还有叶沽繁,我并不想与他树敌。至于有些事情,我更想跟师父当面问清楚。
一路小心翼翼地摸到欧阳慎明的园子,正打算一间间屋子找过去,却忽闻不远处传来打斗声,刀剑声在一片宁静中分外刺耳。我吃了一惊,忙找了个假山躲起来,没一会儿那打斗处便亮堂了起来,鹿门众人举着火把立时便将这园子围得水泄不通。
我定睛瞧了瞧,乖乖,这欧阳慎明看来欠的人命不少,已有人捷足先登了。不过这两人运气并不好,其中一黑衣人瘦小些,已然负了伤,另一人一手护着他,一手提着剑,一副视死如归的派头,功夫倒也不差的。
看来,我还是小瞧了欧阳慎明,幸而我没有贸贸然就动手。
“你们是谁?是初泠派你们来的?”欧阳慎明大声问道,他果真十分忌惮初泠这人。
那两个黑衣人并不作答,只是步步后退,慢慢往我躲的方向过来,鹿门一干人等自然也跟着移过来,完了,再靠近我这便要暴露了。还没等我想出个脱身之策,已经被哪个眼尖的人发现了。
“这儿还有人!”只听得一声大喊,刀剑立马都往我这劈来,我如今鬼鬼祟祟藏在假山后,手中拿着剑,虽是一身白天的寻常衣裳,脸上却蒙着布,我说我是夜里无聊来散步的你能信?
诚然我并不是他们同伙,不过我也是要来杀欧阳慎明的,只不过,一个流年不利。我来不及多想抑或多争辩,下意识拔出剑,闪身出来,一个轻功登上假山,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居高临下使了一记碎月剑法。
师父他老人家教了我颇多剑法,可我学着忒难,只有这碎月还算来的干脆利落。
那剑气似几道月光劈向他们,在他们一圈儿绕了几绕,竟应声倒下几人,衣衫也被划得破破烂烂。师父教我保命的功夫果然不是盖的。
“快将他拿下,万不可让他逃了!”欧阳慎明的声音激动得都有些发抖。
顿时,所有门人都朝我涌来,我竟还有闲暇顾了顾方才两个黑衣人,他们自然是解了困,立时趁乱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踩着屋檐消失在夜色中,恍惚间我似乎闻到了一股微弱的清香。
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保命要紧,我觉得我脑子从没转的这么快过,把我能记起来的招式尽数使了出来,鹿门门人一时竟也无可奈何。
一旁观战的欧阳慎明忽飞身过来,我对付些小喽啰尚可,可要对付欧阳慎明真是够呛,还没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看来,我终究是报不了仇,反而要搭上自己性命了,如此便也能下去与我父亲母亲团聚了,想到这里,竟还有些释然。
可我又转念一想,我若这么死了,师父会不会难过,会不会为我报仇?师父啊师父,你徒儿我可是被欺负得惨了。
我还没想好师父得知我的死讯该是个什么表情,是不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欧阳慎明的剑锋已经朝着我的心脏刺了过来,无处可躲。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那本该正中我命门的利刃却忽然调转了头,擦着我的耳朵飘了过去,斩断了我几缕发丝,也将我蒙面的布挑了下来。
正回神间,我忽觉脚下一轻,竟被人拦腰抱了起来,那人甚轻松地放倒了一片人,大气都不带喘的,他一系列动作干净漂亮,转身带着我几步到了假山中的亭子顶上。我回过神抬头看他,想瞧瞧是哪个人物救了我,他碰巧也正低头望向我,眼中一派神色转了几转,甚是诧异。
欧阳慎明不屈不挠又跟了上来,那人瞥了他一眼,啧了一声,夹起我又甚轻松地翻身过了几个园子,竟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鹿门,这人轻功真好,怕是在我师父之上。
夜色里瞧不清晰,不过方才借着火光,隐隐还是瞧了些许他的样子,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黯然深邃,一派波谲云诡。
行到一处水边,见无人再跟着,他才将我放下,定定将我看着,月牙儿挂在山顶上,我迎着残存的些许月光,愈发看不清他的模样。
“为什么救我?”我问。
“救错了。”他答。
他的声音清透空灵,平静的语调,煞是好听,我师父的声音一贯是沉沉的,我听着也好听。不过,话说回来,救错了是怎么个意思?
我略有些不痛快,撇嘴嘟囔了一句,又猛然想起刚刚在园子里时,仿佛是看到了叶沽繁,匆忙间瞥见他,他是一脸神伤,我不觉也有些难受。
“在想什么?”眼前的男子淡淡地问我,朝我走近几步,我并没有想认真回答他,随口说了句在想怎么再回去杀了那欧阳慎明,他也不说话,瞧了我半响,黑灯瞎火也不知他瞧出个什么,继而又听他道,“女孩子家别老打打杀杀的。”
我骇到了。
这……这……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他竟能瞧出我是个女儿家,还这么无情揭穿了我!不行,无论如何得再撑一撑颜面。我重重哼了一声,特特又压低了声儿:“你说谁女孩子呢,我可是你花爷爷!”
砰一声,话音未落,我被他一把拽了过去,实打实跌进他怀里,胸前撞得生疼,我仿佛听见他轻声在笑。
我明白了,方才他带着我一路,竟也吃了我一路的豆腐,我顾着逃命没觉察,这家伙,真是可恶,本还想谢他一不小心救命之恩,可他这行径我必须是要杀了他的。可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罢了,今日就当两不相欠了,咳咳,才不是我打不过他认了怂。
我狠推了他一把,从他怀里挣出来,亦不再辩驳,忿忿道:“既然你救错了人,也不必在此多耽搁时间,还是快些回去救你该救之人罢!咱们就此别过,山水无相逢,后会亦无期!”
他又是一声轻笑,道:“我再回去也是来不及了的,不过我的确还有旁的事情,是该与你道别了。”
我求之不得。
他忽上前一步伸手拔下我束发的簪子,我头发顿时披散下来,这模样该是十分狼狈,我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这会儿又旺了起来,没忍住抬手便去打他,可他身手实在好,到最后我竟被他反身困在怀里。
“下回见面的时候我再把簪子还你。”他在我耳边戏谑道,等我反应过来,他已不见了踪影。
天,微微有些泛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