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现在莫邪谷那天阳春白日风在香,他从谷口的古竹林信步走来,笑着问我:“我叫齐羽,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我十五岁,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可只一眼便再也忘不了那鲜衣怒马少年郎。
他从塞外一处陵墓里寻了块世间罕有的玄铁,说是要铸一把剑,一把绝世无双的剑。于是,他在莫邪谷住了下来,一住便是三年。这三年是我一生中最快意的日子,他爱听我弹琴,我爱看他舞剑,他常常与我讲他同结义的兄弟们仗剑天涯的日子,那时我便知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他不是个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人。
即便是与世无争的三年,他也从未闲下,他习了好多兵法阵列,还自创了一套剑法,我依着我的名字管它叫芷草剑法,还给其中几个招式都想了名儿,碎月,刺骨……唉,太久了,久到我已经记不清了,可我记得齐羽那会儿总笑我,说听着不像个厉害的武功,可最后,他却管那柄剑叫芷草剑。
他离开莫邪谷那天江云漠漠雨昏昏,他与我父亲行了大礼,说等功成名就之时便来娶我,他皱着眉问我:“芷儿,你可愿意等我?”
我想与他一起走,可那时外族人马来犯,朝野动荡时局昏乱,他说无国无家,他要去面对枪林箭雨,若带着我便是徒增负担。
我在谷中日日盼着他来娶我,可是君问归期未有期,一等又是三年,他最后一次信中说,等招降了月下一族战乱便平息了,只是军中兵器匮乏,朝中无人可用。我父亲与一众匠人夜以继日赶制了一批兵器,由我兄长亲自送出了莫邪谷,不成想,那却是我人生另一段的开始。
兄长在回谷途中遇了外族人的埋伏,尸骨无寻,我即将临盆的嫂子悲痛欲绝,难产而亡,唯留下嗷嗷待哺的孩子,而我父亲,终是没承受住打击,一病不起。
自此,莫邪谷便只剩我一个当家人。
“莫邪谷不可毁,从今往后你便是谷主,一定要好好将修儿抚养长大!”
我在父亲临终前立下了誓言,我明白,我与齐羽此生再无可能。
没几日,谷中传来捷报,齐羽胜了,天下终是太平了。圣上要把太傅之女许他做将军夫人,听说是数一数二的大才女,更是生的倾国倾城。
我一颗心,终是死了。
可是三日后,他出现在谷口,送来一身喜服,说要迎娶我。我命人关上了谷口的大门,再不见客。
他不敢闯谷,只得一次次叫人带话,问他做错了什么,是否是因着叫我等这么久生了气。可是他不知道谷中发生了什么,世人皆不知晓,若叫人知道莫邪谷中如今是何境地,怕是什么豺狼鼠辈都要来造次了,父亲一事,兄长一事,我都统统压了下来。
那段时光我日日以泪洗面,我多想见他一眼,可我不能。若我见了他,只怕当下心便软了,我怕我不顾一切同他私奔去了,我怕莫邪谷便再也不在了。
我差人递了他一封信,只十个字,每每都被泪水打湿不成形状,来来回回写了好几遭。
我在信中说: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他立时回了信,情真意切难诉衷肠,我知道,他从未有两意,与我从来都是真心。我不忍卒读,一把火将信焚了,他说不论如何只求再见我一面,他在谷口等了我七日,直到三道圣旨将他召回,此生不复相见。
我在谷中醉了好几宿,那时余修还不足满月夜夜啼哭,我幡然醒悟过来,为了他也好,为了莫邪谷也罢,都不该如此颓废下去。好在谷中匠人都在,一切都还不算太晚。自那之后,我便一心守在谷中苦心经营父亲留下的一切。
一年后,他成亲了,他许了家国也许了卿,一座将军府,一世归宿,名动天下。他带来的玄铁铸完芷草剑还剩了小半,我并着又铸了一把剑,名惜错。过往那三年仿佛一场梦,若我也忘了,便真的不存在了。我以为一切都如此风平浪静过去也好,守着这段情孤独终老也不算太遭,可我不敢想,再听闻他的消息竟是他的死讯。
齐羽大将军通敌叛国,满门被屠。
那是我最后一次出谷,一坡黄土,一世枭雄,他的尸身被他的弟兄叶千北偷了出来,匆匆立的墓碑连名字都不敢有,人说他齐羽叛国众人皆唾,可我不信,这世上任谁叛国都不会是他。我在他坟前流尽了眼泪,一夜白头。
后来我才知道,若不是他一直暗中帮衬,凭我一介女流,如何能护莫邪谷周全,他全知晓,却默默背下了负心的罪名。若当初在谷口,我去见他一眼多好,与他好好道声别,可凭我再等七日,七年,七十年,我都再等不到他。
可有时候我想,他是齐羽啊,他才不是那么容易能被降服的呢,也许他只是厌倦了朝堂,厌倦了武林,现在正躲在什么山清水秀的地方呢,也许有一天,他会骑着马,从古竹林的阴影里走出来,笑着跟我说:“芷儿,让你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