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极了,一路惊慌逃回客栈,黄夫人死了,虽不是我动的手却也是因为我。
“师父,快开门!”我急急敲打初泠的房门,不敢往自个儿屋走去。
门不紧不慢地开了,我二话没说扑了上去,抱着初泠不肯撒手:“我杀人了。”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想起将我拖进了屋子里头。
“你杀了谁?”
“青玉案的帮主夫人……”我听着自个儿的声音都在发颤。
初泠依旧面不改色,只是瞧着有些睡眼惺忪,想来是被我搅了清梦,他松垮地披着身白纱袍,衣襟微敞,一副胸膛若隐若现,那样子真是十分诱人,我不觉咽了下口水。
“不早了,沐浴歇息吧。”他说着要把我赶出去,我一把拽住他,可怜巴巴道:“我怕,今晚我睡你这儿吧!”
他甚是无奈,但也依了我。小二提上来几桶热水,我回屋拿了换洗衣裳,初泠欲出门回避,又被我狠狠拉住:“师父你别走,万一青玉案的人追过来,我不是死定了!”
“我就在屋外,你别担心。”
“不行!他们要是破窗进来,你都来不及救我!”我原来如此怕死。
半响,初泠吐出四个字:“男女有别。”
男女固然有别,但小命可比什么破规矩宝贵多了。我生拉硬拽地将初泠按在椅子上,让他背对着浴桶,又扯了一条白布蒙住他眼睛,接着将屏风移过来一挡,如此便万无一失。
我半跪在浴桶里,透过屏风瞧着初泠模糊的背影,他如磐石般一动不动,若他想要对我做什么,别说蒙眼睛了,把他捆在椅子上也是没什么用的。
我那师父白白长了一副好皮囊,却是从来不近女色,我曾经一度怀疑他是断袖,疑心他跟陆云沉不是兄弟情义,不然哪会这般死心塌地为他到了塞北。如此想的多了,有一次我便没忍住脱口问了出来,下场就是被罚抄了十遍女诫。
这叫人谈虎色变的初泠此刻却老老实实地给我当着保镖,我有些忍俊不禁,一回想起黄夫人死时的惨状,又十足的忐忑不安。好在复仇又有了线索,只是黄夫人一死,黄帮主怕是不会愿意配合于我,而且青玉案必定要为她报仇,明日能否安然出了姑苏城也未可知。
我叹了口气,自责道:“师父,我又惹祸了。”
“小命没搭进去,还不算惹祸。”我见他身形微微动了动,像是左手支着额头,半靠在木桌上。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杀她?”
“自然是有你的理由,但于我而言,这并不重要。”也不知这世上有什么于他而言是重要的,哦有了,比如陆云沉的性命。
默了一阵,我往脖子上泼了些水,闭着眼向后倒过去靠在桶壁上,呢喃道:“师父,你杀人的时候都在想什么?”没等他回答,我又接着道:“我在想,被我杀的人真的罪无可恕吗?她也有家人,也有父母儿女,她死了,活着的人怎么办?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我却在重蹈别人的覆辙。”
“等你想完这些,死的就是你了。”我以为他睡着了,声音些许懒散,“世间事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言,即便你独善其身也不见得旁人就不招惹你。你也无须觉得对不住她,等到她欺凌你可不会为你多着想,弱肉强食,本就是江湖生存之道。”
初泠这话叫我好受了一些,诚然,当初我江家遭此横祸又可曾招惹过谁?当初我与姐姐逃出来,他们又可曾手下留情,当初既然要将我们赶尽杀绝,此番我亦不必有半点恻隐之心。
“师父,怕是青玉案的人不会轻易放过我,要不咱们明日便分开行动,你先去往洛阳吧?”我虽贪生怕死,但也知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初泠无半点瓜葛,牵扯了他本就不该,怪我考虑不周,一有麻烦便躲在他身后,可眼下已不是塞北打打闹闹这般简单。
自江府被灭门后,我虽一心只想着复仇,可这八年光景,却叫我过得太过安逸,起初心中恨意难平,学武还算刻苦,之后慢慢就懈怠了,加之初泠在我身侧时时护我周全,以致于八年过去了我依旧是个三脚猫的功夫。如今屡屡涉险,若不是初泠与顾月白,只怕已不知死了多少回,更何谈报仇雪恨。
初泠并未回话,我起身穿好衣裳,见他已沉沉睡去,他睡觉倒是从来不挑地方。我留了一盏油灯便合衣躺倒了床上,辗转反侧入不了眠,索性睁着眼等天明。初泠睡得十分安稳,呼吸绵长,听着叫人分外心安。才打算天亮便动身先行离去,却不觉迷糊睡了过去,直到公鸡打了三遍鸣,我才悠悠转醒。
瞧我那师父仍睡得酣畅,他这人一向嗜睡,哪怕泰山崩于前也自岿然不动。我换了身男儿装扮,幸好之前去鹿门的行头还没有丢。
果不其然,一路都是青玉案的人。我小心躲藏眼看着就要出了城去,却终究在城门口被他们识出拦了下来。
为首的是青玉案帮主黄时雨。
“妖女,今日我定取了你的人头祭我夫人!”黄时雨的武器是一杆青玉质地的大毛笔,名断肠须。
“既然遇上了,那我也还有话问你呢!”话音未落,却见黄时雨已冲到我跟前,身手极快,我吃了一惊,急忙闪身,却还是慢了一步,笔须擦过我左肩,顿时拉出一道口子,再瞧那断肠须的笔锋,沾着几缕血丝。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杀气腾腾朝我过来,他身手太快,而我鞭子又太慢,没过几招我身上已多了好几处伤,断肠须的笔头彻底染红了。
昨夜对阵黄夫人我尚且吃力,这黄时雨功夫高出他夫人许多,更是难以应付,难不成这回真要折命在此了?
不及多虑,我迅速抢过一柄剑,急急飞身踩上城墙壁,翻身凌空使了一记碎月,青玉案众人不及躲闪,惨叫着倒下几人。这回我亦是下了杀心,碎月的剑气划破的不是他们的衣衫,而是喉咙。
“都给我上!”黄时雨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朝我涌过来。
青玉案众人武功皆不低,对付他们着实棘手,然我意在黄时雨,可他这回反而立在远处,只旁观着帮中弟子轮番围攻我。
手中这武器实在稀松平常,若是换了芷草剑,只怕这些人早倒在地上了,唉,不自觉又想到了师父。
我已杀红了眼,身上溅着的不知是他们的血,还是我自己的,只想着,此番再无人来救我,若我稍有不慎,便会成为他们刀下亡魂。
师父只有一次没管过我死活,那次他将我丢进狼群里,只留给我一柄短刀,一夜缠斗我气息奄奄,那次后师父说我又冲破了几处经脉。
人若为自己留好退路,必定是不会全力以赴的,也只有被逼上绝境,才会使出一百二十分的力,既无退路,那便置之死地而后生。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叫我阵阵恶心,我胡乱抹了把脸。脸上沾满了血与汗,周围横七竖八躺着好些人。
我以剑支地徐徐站起,伤口咕咕流着血。顺着剑身滴到地上,渗入泥土中,好在,青玉案的人也被我杀了大半。
吃力抬起剑,指着黄时雨一步步移过去,帮众欲提刀拦我,被他制止了。
“妖女!”黄时雨这口气听着着实让人厌恶,“告诉我你的族人身在何处,我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族人?”我冷笑,“我家人早都死了!”
“想不到啊想不到,当年那些人的妇人之仁竟留下如此祸患!亡羊补牢犹未晚矣,今日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黄时雨提笔飞身过来,我瞧着他刺过来,脑子里想着躲避,身子却无力动弹,我提剑一挡,被他震出几丈远,喉咙一阵腥咸,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
我此番内外皆伤,别说是使刺骨了,连真气都提不上来。断肠须不依不挠朝我飞过来,笔杆狠狠打在我右肩,把剑打落在地,顿时手上阵阵酸麻。
既然左右是要死,那我无论如何也得拼命再耗他一耗,哪怕砍他个一刀两刀的,到了下面也好与我父母交代。我使出最后一丝力气,赤手空拳奔向他,他亦提笔刺向我,但我并未躲闪,直直撞了上去,笔锋穿过我左肩而去,他略一吃惊,我趁机将手中握着的泥沙往他双眼一扬,继而飞快拔下束发的簪子,朝他心口重重刺去,他大叫一声,闭着眼胡乱中一掌震开了我。
恍惚中世间安静了下来,我耳中嗡嗡一片,仿佛过了许久,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轻声说:“别怕,我来了。”
是初泠?不是。我费力睁开眼,哦,是他。
“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可真有脸!”顾月白切齿道。
弱女子?我这般该不算是弱女子吧。
“我青玉案与小白楼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今日你是要为他出头吗?”黄时雨声音洪亮,看来那簪子并未伤到他什么。
顾月白将我置于树荫下,起身冷冷道:“是又如何?你伤她是因她杀了你妻子,那依着你的道理,你将我心爱之人伤成这样,我也必要为她报仇,今日伤她之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黄时雨狂笑几声,道:“原来,传言非虚,你们小白楼真跟月下一族有勾结!”
月下一族?我万分诧异。
“不……不要……杀他……”我奄奄一息,顾月白已经飞上前去,迷糊中见着几个人影在晃动,再后来,便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