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知晓慕仪死讯后不久我竟也坦然了,她若还在只怕也活得同我这般辛苦,只是我江家欠他们太多了,今生怕是还不了了。
我做事总是鲁莽,每每惹出一堆麻烦,青玉案我是要去的,若当年他们真的反水,我定饶不过他们,不过眼下,我还是乖乖回去找师父要紧。
初泠今日换了一身白袍深衣,头发松松绑着,一副谦谦君子模样,想起昨夜在竹里馆一事,我瞧他便有些不自在,他反倒恢复了一贯的神情,淡淡望了我一眼,说:“你昨夜穿的红裙子好看些。”
我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的竹青色褙子,确然寡淡了些,无奈道:“那裙子太扎眼,我也穿不习惯。”
他向来不在意我穿着如何,只需干净些即可,刚刚他那一番评价倒叫我意外,我不觉脸红了一红,蓦然昨夜那场景又浮现在脑海中。花翎啊花翎!你可真是罪过!
“对了师父,昨晚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正事?”我赶忙找话讲,不让自己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
“去鹿门。”
“去鹿门做什么?那陆云沉呢?”
“等钱戮伤好了,他便来找我们汇合。”师父并没有回答我第一个问题,罢了,以后问他问题我便一句一句问吧,不过以他的性子,若我一句一句问,他只怕也是拣着回答的。
这天净山庄一来一回,不觉时已近暮,今日自然是上不了路了,思索着如何打发这辰光,忽闻师父问我:“外头好像格外热闹?”
“听说从金陵城里来了个顶好的戏班子,姑苏城里老老少少都争着去看呢。”我自小常跟着我爹去戏园子厮混,一呆便是一日,那时候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丝竹管弦之音十分动听,原本那日,爹爹也是答应要带我去听曲儿的。
我心中苦涩,不由自主道:“师父,你陪我去听戏吧。”
本以为师父会拒绝我,没想到他竟点头答应,只是这戏园子并不是谁都能进去的,我们被截在门外头,师父只与我默默说了两个字:“翻墙。”
头一回觉着会武功是件挺占便宜的事。
我们在一处角落坐定,戏台子离得不远不近,位置刚刚好。台子上的乐师舞娘个个都锦衣华服分外耀眼,不过我渐渐也知晓了一件事,就是你儿时不懂的东西,长大了未必就能明白,比如他们现在奏的曲子,我只觉得听着有些哀婉曲折,旁的我是实在品不出。
“这是个什么曲子?”我自言自语着。
“雨霖铃。”初泠回我,“不过有些不应景。”
我吃了一惊,师父他老人家居然还有这方面的造诣,难不成他昨儿个去青楼并不是去寻我的,我意味深长地冲他笑笑,他抿了口茶听得认真。正打算好好消遣消遣师父,却见一行人往我们这边走来,今日进这戏园子的都不是什么平头百姓,不知这来的又是哪一家有钱有势的夫人小姐。
不觉细细瞧了一瞧,为首的是一位妇人,衣着简单朴素,身上的配饰也是寥寥无几,除了几根青玉簪子再无其他,我再瞧她举手投足间,不像是官宦人家的妻妾,倒颇有江湖人士的风范。
眼见得她走到了我们桌前,跑堂的急急赶了过来,与我说道:“劳驾姑娘让个座,这是黄夫人一早便定好的。”我瞟了一眼初泠,他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虽然我们的确是混了进来,抢了人家的位子也不占理,不过我那师父不肯移步,我这做徒弟的自然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拉过跑堂的,和气道:“我们这椅子都坐热乎了,这也不是什么顶顶好的位子,你瞧这前头不是还有空桌吗?你领着那夫人去不就是了,那儿听曲子更好些。”
“不是小的不帮忙,”他面露难色,与我附耳道,“这是青玉案的帮主夫人,我们真惹不起啊!”
“青玉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原本还不想这么快找他们麻烦,既然自己送上门来,那就怪不得我了。
“翎儿,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一曲雨霖铃毕,师父起身领着我出了梨园。
我寻了个借口,叫师父先行回了客栈。在梨园外守了两个时辰,直到亥时青玉案的人才出来,那黄夫人上了马车,马车外是四个佩剑的随从,我悄悄跟了上去,见他们进了一条偏僻巷子里,举着鞭子拦在马车跟前。
那四个随从很不中用,我没使出几招便将他们打到在地,黄夫人掌风凌厉地从马车里杀出来,这妇人功夫不低,不过也占不到我什么便宜。
“你是谁?”她厉声问我。
“黄夫人你莫怕,我只不过有事问你。”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老到些,也不想与她兜圈子,“我想问问夫人与胡帮主,这辈子可有做过什么背信弃义的缺德事?”
她向后退了几步,质问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不知夫人可还记得八年前江华远江府一事,据我所知,青玉案亦牵涉其中,个中缘由该是十分清楚吧?我也不过想打听打听几个人罢了。”
她浑身一震,迅速拾起一把散落在地上的利剑举在胸前,气息未平道:“事情既已过了这么久,又何苦还不肯放过我们?这些年来青玉案也算本本分分,江湖中事也少有掺和,你们为何还要如此咄咄逼人!”
这话新鲜,究竟是谁不放过谁?
“夫人真是糊涂了,若你不肯说,那我便只能请夫人与我走一趟,我亲自问黄时雨黄帮主。”
“那要看看你有没有本事了!”黄夫人执剑冲过来,速度极快,我机敏地朝身侧一躲,还未站定她的剑便又劈了过来,一招招一式式皆是要置我于死地,我不敢懈怠,向后疾退几步,挥着鞭子让她近不了我身。
如此打下去也不是办法,须得速战速决,不然等刚才溜走的随从喊人过来,我便麻烦了。我用鞭子卷起地上的另一柄剑,踏着步子向她飞身过去。我们两剑死死抵着,奈何她力气极大,咬着牙将我逼得退无可退,我奋力将真气一提,吃力将她推开,顺势抬脚踢向她,她躲闪不及,实打实吃了我一脚。
我本想擒住她,以此要挟青玉案帮主黄时雨,不过又不想真伤了她,故而师父教我的一些夺命招式实在不敢用,可这会子的形势看来,是不得不用了。我提起剑,趁着她还未站稳,一剑剑不带喘气地伺候她而去。
这回我使得招式叫刺骨,它是将内力注入到剑中,对方每受一剑,自身的内力便被反噬一次,若不及时发觉,最后便会周身内伤而亡,死时体内如同被万千根银针刺过,是而命名为刺骨。只是这招式的厉害程度取决于武器与施招人的内力。
而施这剑术最好的武器便是芷草剑。
芷草平时剑身银亮,但执剑者的内力越深厚,它的颜色便越深,初泠使刺骨时,芷草通体都是黑色的。因刺骨必得有芷草才能配,若用其他武器,效果自然大打折扣,故这也是鹿门门主才会的武功。
叶千北死后,会这一剑式的人便只剩下他的嫡传弟子初泠,和初泠的嫡传弟子本姑娘我了。如此牛哄哄的招式,那妇道人家自然不知,虽然我内力浅薄,但黄夫人并未防我,一招一式接得痛快,几个回合下来,她便因着内伤败下阵来了。
“我认出你了!”她已然气喘吁吁,我心一惊,听她继续道,“就是你杀了欧阳慎明,鹿门天涯令上追杀的就是你!”
她提醒了我,我身上还背着天涯令呢。
“是又如何,你现在已经提不起内力,束手就擒罢。”我实在不想与女人为难,看她这年纪,孩子怕也与我一般大了吧。
她一阵咳嗽,猛烈吐了几口血,决绝道:“我哪怕是死也不会叫你得逞,你找的人我也绝不会告诉你!”
“你们真是一伙的?”我咬牙切齿,恨恨道,“你若负隅顽抗,欧阳慎明便是你的下场。”
黄夫人忽然冷笑了几声,声音愈发有气无力:“先是将军府,后是江家,再是鹿门,如今……是该轮到我们青玉案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疾步到她跟前,想叫她把话说清楚,却见她已然断了气,一把青玉簪子直直刺进她的心脏,她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