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遍了城里的角角落落,唯独不敢往家处去,我在城西一老婆婆那里买了些糕点,从前我也常去她那儿,她的背愈发驼,花白的头发我瞧着甚是触目惊心
“我记着您这儿的桂花糕是整个姑苏城里最好吃的。”
“来早了,九十月的桂花糕才好吃哩。”她浑浊的眼睛倒映着姑苏的兴衰起落,我微微笑了笑,猜想她是否还记得,曾经有个叫江寒的小姑娘最爱吃她的桂花糕。
我在湖边的柳树下呆坐了许久,蓦然想起一首诗来。“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在塞北时我常想起姑苏,等啊等,终于回来了,才发觉已然物是人非。
日头渐渐西斜,玩撒泼的孩童被父母揪着带回了家,炊烟袅袅,酒巷深深,这万家灯火,又有哪一盏是为我而留。
小白楼比鹿门好找许多,它在太湖边一处矮山下,原先我记得这里是片荒地,如今被收拾得倒十分雅致。我踩着月色翻墙而入,这园子里头错综复杂,又有护卫来回巡逻,一不留神就会被发现。
想来顾月白拿走翎兰花后该是交给了小白楼楼主,须得先找着他的住所,既然是楼主,那身边的随从自然是最多的,我小心翼翼朝着人多处走去,可走着走着,四周却愈发僻静了。难不成是走错了,我正打算往回走,忽然身后一凉,我一个利落回身,却见一人拿着剑直直抵着我的心口。
奶奶的,这也太背了,也许今日不宜出门。在塞北时,每回阿蘅与她爹爹出去狩猎,都是要提前许久便查好黄历的,我从前还觉得忒迂腐了些,如今看来,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周围霎时亮了起来,一派灯火通明,眼前这人神情慵懒,一双深邃的眼直直盯着我,既不动手也不喊人,我亦不敢造次,就这么僵持着好一会儿。我暗暗揣度,也不知这人是谁武功如何,若与他真刀真枪硬拼起来,怕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何况现在我身在小白楼,动静一大把人都引了过来岂不是自寻死路,何况现下他拿剑抵着我,明显占着上风。
武的不行,那便只能智取了,无论如何,保命要紧!
我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我找顾月白,他不在这里吗?”虽然不能确认顾月白是否是小白楼的人,但八九不离十,赌一把。
“你找他做什么?”那人波澜不惊地问道,果然赌对了。我想起那天夜里在若耶山上顾月白最后与我说的话,我不禁也脱口而出:“他是我相公,你说我来找他做什么?”
言罢,那人嘴角挑了一挑,甚是玩味地瞧着我,我这大话说的,真是一点不过脑子。我干干咳了几声,心虚道:“想来是我走错了地方,他既然不在这里,我再去别处寻他吧。”我想趁机溜走,微不可察地往后挪了挪,默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眼前的人可千万别跟着我。
“你没走错。”那人开口道,将剑收了起来,我愣在原地,乖乖,不会如此歪打正着吧,等会儿他若把顾月白喊了出来,那可如何是好。
这会儿我是欲哭无泪,他向前一步靠近我,我急急往后退,他竟一把搂过我的腰,换了一副春风得意的神情,这这这,这不是吃我豆腐嘛!这小白楼的人果然个顶个的都不是好东西,我一把推开他,将真气凝了凝,连鞭子都没来得及抽出来,空手便去劈他,他却是四两拨千斤一眨眼就把我抵在墙角。
“怎么每次见我都要先打我一顿?”那人无奈。
“你是谁,快放开我!”我气急败坏。
“前脚还喊我相公,这会儿就翻脸不认人了?”那人轻笑。
我呆在原地。
丢脸丢大发了,前两次遇见顾月白都是黑灯瞎火的,只约莫记得他比我高了一个头,他长得什么样我实在不知,若要凭声音识他也太过勉强于我,我方才大言不惭地称他为相公,此刻只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这么快你便想我了?”他轻薄道,握着的手稍稍松了些,“脚还疼吗?”
我见挣不开他,也便不再挣扎,只问他道:“翎兰花在哪?”
“原来你是为了翎兰花来的。”
“还有我的琥珀簪子。”
“就不是为了我?”他松开了手。
顾月白这话可笑,我也不想去计较他当初为何跟着我去了若耶山,也不想同他再去争论这翎兰花于我有多重要。
“我只想拿回我的东西,从此与你各不相欠。”
“那只怕要叫你失望了,翎兰花我是给不了你了,至于琥珀簪子,我先替你收着,权当是我欠你的,来日慢慢还你。”他这话实在不要脸,且罢,既然知道他是小白楼的人,那改日寻他也方便,此刻还是先找到翎兰花要紧,不然我这一趟岂不是白来。
我舒了口气,和颜悦色道:“翎兰花你该是给了你们楼主了,我也不为难你,你只需告诉我你们楼主在哪,我亲自问他要,绝不把你供出来。”他愣了一愣,嗤一声笑,继而笑得前仰后伏,也不知他在乐些什么,我哼了一声转身便要走,既然你不帮我,那我自己找便是了。
他拦住我的去路,终是止了笑,一本正经与我说:“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就我让着你,你倒是自信能打得过小白楼楼主?鹿门那个不可一世的叛徒初泠,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笨徒弟来?”他又笑了,还顺带戳了戳我额头。
数落我便也算了,连带着数落我师父这我可不依,不过诚然我打不过他,改天跟师父告个状,让师父来收拾他。嗯,这法子不错!
“好了好了,我不气你了。”他广袖掠过我眼前,朝不远处的院落一指,“那儿兴许有属于你的东西。”
我半步都没回头便往那奔去,顾月白在身后喊了一声花翎,我诧异地回过头,他笑容满面地冲我挥挥手,我记得从没跟他说过我的名字,不过倒不意外,这家伙做事鬼祟,什么时候偷听的也不一定。
虽离得不远,黑漆漆的也废了我一些时间,院门落着四个大字,人面桃花,我啧了一声,这小白楼楼主品味倒是独特,就是有些像个娘们儿。这院子倒真不辜负这名儿,种满了桃树,还有些瞧不清的花花草草,四下静得狠,想是都已经睡了,转眼间见一屋子还点着灯,似乎还有人在说话。
我蹑手蹑脚地蹭过去,偷摸着开了扇窗,从缝隙里瞧进去,竟叫我瞧见一女子,她背对着我,缓缓脱下外衣,只穿了件轻薄的纱裙,十分婀娜,她紧接着在铜镜前坐下,侍女为她取下花钿步摇,定睛一瞧,我那琥珀簪子居然在她发髻上簪着。好啊你个顾月白,竟把我的东西转手就送了别人,这顺水人情你做得倒是轻松。
正恨得咬牙切齿,忽听里头一声大喊:“谁在外面!”窗户被狠狠劈开,我一个闪身避开,那女子已披上了衣裳,挥着剑飞身过来。
我武功与顾月白想比,那自然是不济的,可是对付这么个姑娘家家的,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她这功夫十分诡异,翩若惊鸿般却尤其难缠,这如此不利落的打法我的鞭子怎么也抓不住她,倒是她还差点偷袭了我。她手上戴着铃铛,叮叮当当的声音搅得我心烦意乱,我瞧着众多护卫持着剑冲上楼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是以,我又一次,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