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奉池有些恼火。正当她要施术引进光束的时候,却听到一个婉转如莺啼的娇媚女声在对什么人说话:“务相,你看,廪后如此粗暴地闯入我的殿宇里,该当何罪?”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盐奉池转过了身,却见前方唯一一处光明之中,仓实与务相携手并肩而立。见盐奉池看见了他们,仓实还乖巧地将头倚在了务相的肩头。
“仓实次妃,你的称呼是否有误呢?你不过是个妾而已,却敢直呼廪君大名,这似乎是为王室所不能容忍的吧?”美人媚兮,巧笑倩兮,这一幕却叫盐奉池有些吃味。她这一番话却明显带着些酸味。
仓实咯咯笑道:“廪后这是嫉妒了吗?务相都没有说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发话!我为他怀了孩子,你呢?”
“我……”盐奉池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务相,看到了吧,连一个孩子都不肯给你的女子,又有什么资格成为廪后、母仪巴国?务相是不是该考虑废了这名不副实的廪后?况且,这女子动不动就出走,还与其他男子不明不白地生活了许久,谁知道她还是否具有一个廪后该有贞操?”
话虽是对着务相说的,可仓实的眼睛,却始终睨着盐奉池。
务相看着盐奉池冷冷道:“爱妃说得没错。我当初那样放低身段,却不得你的亲近。后来只不过是因为仓实小产照顾了她两日,你却又离宫出走,还与那轩止做纠缠。如今你又打着解救我的名号闯入仓实的寝殿,确实失了一个廪后该有的样子。我并未被仓实囚禁,只是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稍稍长了些罢了。况且,你与轩止一起生活了五年之久,期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听到这里,盐奉池已是怒不可遏,她对着务相冷冷地说道:“若是廪君不再信任你的妻子,那么,就请廪君下诏废后吧!反正廪君身边已经有了一位如此善解人意、温婉可人、贤良淑德的次妃,不若就将她扶正。我盐奉池当初只是捧着一颗真心而来,只是因为爱你,才甘愿下嫁凡人。如今若是连夫妻间基本的信任都没了的话,那么,还是彼此放手吧。还有,我理想的爱情,是容不得第三人插足的。如今这人不仅插了一足,还有把我挤出局的意思。务相,看你的样子,你倒更中意这第三者。我成全你们。”
伤心欲绝的盐奉池拂袖而去。刚走出离他们十步远,便听到身后传来仓实娇媚的笑声:“奉池姐姐这就要走了么?你此来是什么目的你倒忘了么?原本我还以为会费一番工夫,没想到你如此经不起激将。你怎么都没仔细查探这个务相是真是假?看来我用务相的发肤精血做的人偶,确实能障过神女的眼呢!若能得奉池姐姐成全,倒省了我一番唇舌,此番你既是自请求去,想必真正的务相听见了也会无可奈何吧?那么,就请姐姐好人做到底,也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彻底断了务相的念想吧!”
盐奉池暗叫不好,刚回过头便见仓实发动了进攻:一束带着邪魅色泽的紫光正向自己飞来。
盐奉池绝望地想:刚才怎么就没想到细细揣摩一下务相的真假?怎么就被这两人气成这样?到底是愤怒障了自己的眼还是仓实的术法又精进了一步?不相信仓实也就罢了,难道连轩止都不信了?轩止说务相有事,那他应该是真有事,刚才自己就是被气糊涂了。
那道紫光是索魂咒,盐奉池知道,以一个修为稍高于自己的神被击中,或许还有生还的可能;但以自己的修为,被击中便是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正当盐奉池绝望等死的时候,一个迅如闪电的身影一把将她推开,那身影自己却挨了索魂咒,倒在了地上。
正横生的变故让盐奉池和仓实都呆住了。
待看清楚倒在地上的人,盐奉池泪水立刻涌了出来:“轩止,你别吓我了,你快起来吧!我本就是我们三人之间的恩怨,你为何为我做到这一种地步?我欠你的太多,现在又蒙你舍命相救,你叫我如何还你?”
可轩止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轩止神君看来是身死魂灭了呢,现在,看谁还能救你?受死吧!”仓实最先反应过来,冷笑着再度攻向盐奉池。盐奉池却有些心灰意冷坐等死亡的意思。
看来盐奉池确实命不该绝,仓实的攻击很快被另一人轻松化解。那名陌生男子祭出一件法器,法器被索魂咒击得粉碎。仓实再度愣住。因索魂咒是个阴毒的咒术,即便身为法力高强的神,两次施出索魂咒,也会消耗大半神力。此时的仓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仓皇之下她妄图为自己赢得时间,投出“裂影”,却被那名陌生男子反手一挥,扎进了仓实的身体。仓实拔出“裂影”,还没进步下一步动作,就被那陌生男子施术击中。仓实侥幸捡回一条命,或者说,那陌生男子并没有存了杀手,仓实趁众人没有下一步动作之前勉力支撑,耗尽最后一点法力让自己消失在此地。
究竟那陌生男子是有意放过仓实,还是仓实侥幸逃脱,此时盐奉池已经不想再关心,她只是抱起轩止的上身,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盐奉池一句话也没说,就那样看着轩止,泪流不止。
那陌生男子缓缓开口道:“镇山神君是为救神女而死,死得其所。不过,还请神女节哀,将神君尸身交付于我。”
盐奉池慢慢抬起头,看着这名说话的男子。她的眼里写满疑问,却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
“我知道神女心中所想。我是天帝。”
“原本是您老人家啊。凡人的生老病死你不管也就罢了,连神族性命您都可以枉顾,非得到了这一步您老人家才肯纡尊降贵吗?哦,是了,我想起来了,务相曾经告诉过我,仓实她是您胞兄后裔,是您的侄孙女,难怪难怪。”
盐奉池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并没有激怒天帝。他还是温和地说:“可能镇山神君没有告诉神女,他们也是天族旁支。”
盐奉池感觉喉咙发紧。
“还请神女将神君尸体还给我,我好带回央兀山安置。神君是好样的,我会给他一个隆重的葬礼。神女看这样如何?”
“葬礼再好也比不过他活着好。您带走吧,您爱怎样便怎样吧!只是,若是我想来为轩止擦洗身体,还望天帝能够恩准。”
“这个是自然。还请神女收下此物,出示此物后神女便可自由出入天宫与央兀山,我保证不会有人阻拦你。”天帝送了盐奉池一颗石头。石头色泽似鲜血,对光一照,那色泽似乎还能流动。
“这石头名叫君恩石,里面封印的正是我的心头血。凡见此石者,如见天帝本人。当我化归之时,这石头也会变成普通石头的颜色,等待下一任天帝再度将心血封印。”
“君恩石,呵呵。那么,奉池便多谢天帝了!”嘴里称谢,盐奉池却没有半分要拜谢的意思。
天帝也只是无奈地笑,他的声音飘散在空中:“现在的年轻人哪……”
仓实重伤,那结界也变得脆弱不堪一击。盐奉池猛然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随手拔下自己的一缕头发,幻化为箭,念了句口诀,那箭便指向一个方向,刺进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
不多时,从那团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来,形容枯槁,正是被囚禁多日的务相。
务相看到盐奉池,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是盐奉池先开了口,语调平缓,没有起伏,只像是跟一个不太熟的朋友聊天气一般:“轩止神君为了救你,已经搭进了一条性命。仓实被天帝打伤,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我倒一点不担心她会找你的麻烦。她那样爱你,是决计不会伤害你的,这一点还请廪君放心,她只是想把你圈在身边罢了。兴许当时你说了那样的话,她感觉到了一丝被撵走的危机,才不惜铤而走险,将你圈禁。如今……再待在这里,我的良心就愈发不安。这里到处都弥漫着轩止的气息。轩止曾告诉你,神族拥有无限的生命,却没有告诉你,凡人有前世来生,神族却是身死魂灭。”
“那他……就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盐奉池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转而说道:“对了,你那样心心念念要一个子嗣,这一次,仓实是实实在在小产了。很抱歉,又让你的希望落空了。”
“奉池,别这样。过去是我的错,是我黑白不分,是非不辨。我的眼里只有继位者,却不知仓实都是使的计,更不知道她原来是使了障眼法。奉池,你原谅我,行吗?”
“廪君不必担心继承人的问题,过会儿我带一个人来。请廪君在此等候。”说罢盐奉池就不见了。务相看着盐奉池消失的地方,有些失神。
很快,盐奉池再度出现,这次,她手里却抱着一个小孩。
“这孩子多大了?”务相看着小孩粉雕玉琢的脸蛋,想去摸一摸,却有些胆怯。
“这孩子小名叫小共,大名我还没想好。他今年两岁了。”
“是我走后第三年有的他吧?你和轩止神君都有了孩子,他比我幸福。”
盐奉池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自己突然失了兴趣。务相误会,索性就让他误会下去吧。
“听说你除了仓实,不肯宠幸其他女子,为了她,你还惩处了一个企图对你投怀送抱的婢女。呵呵,你过去在朱苗时可不是这样严苛的人,到底是一国之君,你很有上位者的风范了。不说这个了,说说这个孩子吧。我这个当娘的,说实话,对这个孩子都没有轩止上心。除了喂哺和陪他睡觉,其他的事情都是轩止操持的。如今,轩止也不在了,这孩子在我身边怕是养不好。你这里宫人众多,暂且将他放在这里寄养吧。若是将来你有了其他宠妃甚至要另立廪后,将这枚木簪掰断,我就明白你的意思了,届时我会到这里将小共接走的。放心,我,或者小共,都不会死缠烂打的。”盐奉池说着,将一枚木簪递给了务相。轻飘飘的一枚木簪,拿在手里,务相却感觉似有千斤重。
“奉池,你不打算留下来吗?过去是我错了,如今有了仓实这么一遭我才知道自己错得多么离谱。你放心,这次我是真心悔过了,再不会有其他女子拦在我们中间。奉池,你就安心留在这里吧,你是小共的娘亲,你不在身边,他会伤心的。”
“小孩子嘛,你把他喂好哄好,过些时日,他自然就会与你相亲。我们之间,不止隔着一个仓实。尽管她已经重伤逃遁,但保不准儿有再回来的那一天。务相,仓实看你的眼神,我知道她是真的执着,她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她会为争夺你祭出所有手段。今天我已经失手杀死了一名婢女,我不想再因为与她争你而牺牲无辜。再者,尽管她这次是以禁术怀上孩子,可那毕竟是些无辜婴儿的魂凝成的。虽合该她小产,但一想到那些孩子和那些骨肉分离的家庭,我的心真的没有办法安下来。”
顿了一顿,盐奉池止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继续说道:“虽然我从未爱过轩止,但你以为,他拼了性命救下了我,我还能心安理得与你一同生活吗?我想去央兀山陪他说说话,他生前爱而不得,死后,我不想他太寂寞。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盐奉池想了想,想到了一些旧事,决定不管多伤人心,还是要说出来:“务相,你对我,你的结发妻子,缺乏起码的信任。那时在盐阳,我既已灭掉了石殿中的光芒,便表示我已下定决心助你西迁。可你依然受人蛊惑,用淬了镇魂草汁液的箭镞企图躲杀于我。你以为,我还能原谅你吗?”
务相不再挽留盐奉池,他知道看似心肠柔弱的她,一旦下定决心,做起事来有多果决。
“既然你已下定决心,我也不再说什么。这个孩子,既是你的孩子,我会用心去抚养,不管将来他愿意做他的神君还是这个国君,我都会将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来抚养。你无论什么时候想回来,这个王宫大门随时为你打开。”
务相从盐奉池的手中接过小共。看着那张睡脸,他觉得心都快要融化了。虽不是自己的孩子,但务相在心里发誓,会将他视作己出。
随后,盐奉池点点头,消失了。
盐奉池没有告诉务相,神族之人,怀孕须得三年之后,方才生产。这小共,就是自己与他务相的爱情结晶。
误会,就让他继续误会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