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相来到盐奉池寝殿。
“你醒了?太好了,我以为……以为……你如同那次……”
“你就是廪君务相?我在镇山的望尘台上看见过你。为何你的人都唤我廪后?轩止也告诉我,我是你的妻子,可我对你真的没有一点印象。”
“从前……从前是我对不起你,因此你才抹去了关于我的全部记忆。如今你回来了,在你面前,我还是原先那个务相,不是什么廪君。我们一起回到从前,好不好?”务相说罢,便要拥住盐奉池。
可在务相触到她身躯的刹那,盐奉池却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触到了一样,浑身哆嗦了一番。
“如今,我对你印象全无。我们还是隔着一定的距离再说话吧。”盐奉池很有分寸地推开了务相。
务相心里一下空了。
“别急,我们慢慢来。”
“如你所言,若是你负了我,那我可能真的不想再忆起从前。如此,或许我还是该回自己的地方。”盐奉池觉得待在这里有些不自在。
“什么?!那日是我做得不对,可你……算了,你刚醒,我也不该同你计较对错。你暂且好好休息休息,恢复体力后我们再作打算。奉池,说实话,你这次回来,我不太愿意你再离开。毕竟,你是我的廪后,这偌大的殿宇一直空置了这么多年,就是因为缺一位廪后。如今你已回归,我希望,你能留在这里,做它的主人。而且,巴国也需要一位廪后,这才像完整的王室。”
务相希望盐奉池留下,可他的一番话,却让盐奉池皱了皱眉头。
“此事以后再作论处吧。我今日说了太多话,有些累了。廪君请回吧。”说罢,盐奉池再也不想务相。
久别重逢的第一次对话,就这样不欢而散。
待务相离去后,窗外有一女子亦悄然离去。
“织泽,廪后今日情况如何?她是否已经清醒过来了呢?”仓实信手拈起一朵花,状似关切地问。
“次妃娘娘所猜无差。廪后已然清醒,并与廪君在殿中说了一会儿话。刚开始两人还好,但后来不知谈到什么话题,两人语气都有些不大好。后来廪后便将廪君请出了殿宇。”
“廪后将廪君请出殿宇?”仓实有些吃惊。
“是的,是廪后说身子不大好,今日才醒便说了许多话,有些累了,便请廪君回了。”
仓实的眼角攒出了几丝笑意。“织泽,你做得很好。以后,关心廪后的事情,便由我去做吧,你只需给我打打下手就行了。记住,不经我的允许,再不可踏进廪后殿宇。还有,待这场战事过去,我会寻机会将你推到廪君面前的,但你得乖乖听话。”
“织泽谢娘娘大恩大德!织泽定当万死不辞!”织泽叩头不止。
仓实微微冷笑。这名唤织泽的婢女,便是那日对廪君心驰神往、妄想爬上廪君床的婢女。
望着织泽感恩戴德远去的背影,仓实冷笑:“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你得到君王的临幸,可有没有福分去享用,那就要看你个人的造化了。话说回来,盐奉池,亏你是他的妻子,你怎会不知男人的心思?务相再爱你,也不可能越过江山去。”
盐奉池虽然醒来,但她的筋脉损伤并没有恢复。那十八下神创鞭不是作戏,而是实实在在地伤在她的身上。而今又遭仓实的这一通暗算,盐奉池自感身体大不如从前。整日里走不了几步路便觉得后背疼痛难忍。对于一位神来说,这是很不寻常的。
巴国的太医,也只是能为凡人诊治的凡人医师,对于盐奉池的病情,他们毫无办法。
务相发了脾气。可发脾气归发脾气,终究是一点辙都没有。
务相也知道,能诊治盐奉池病情的,惟有仓实。可他实在不再想与仓实有什么瓜葛。
可务相想不想与仓实发生瓜葛是一回事,而这瓜葛客观上会不会发生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天,务相不想与之发生瓜葛的仓实手捧着一片似乎一碰就能化为齑粉的石板来到务相面前。其时,务相又为盐奉池的病情心焦火燎。
“廪君,”仓实先行跪下,“仓实知道廪君的一颗心全都记挂在了廪后身上,此时或者并不想见到仓实。仓实此时前来也并不想与廪君再作纠缠,只是因着仓实寻到了诊治廪后的方子,或许能帮上廪君,至少能让廪君食甘味睡安寝罢了。”仓实说罢,便呈上了手中的石板。
廪君接过那片石板,有些神色复杂地看了仓实一眼。
“次妃娘娘怀有身孕,今后,就免掉这些虚礼吧。若是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差下人告诉我,我会尽量满足你的。”
仓实的眼睛一亮,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如此,便多谢廪君成全!”然后,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务相若有所思地盯着仓实离去的背影,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仓实她定不会以无理的要求纠缠于我,给她这个承诺,算不得负奉池吧?”
盐奉池背部的伤痛发作,痛得无法起床,偏巧轩止又来探望,便瞧见盐奉池痛得呻吟不止。
若是一个神伤成这样,那的确是伤得不浅。
轩止心疼不已,当即便施术消减了盐奉池的疼痛。“幸好我都没想过将你儿子带来,否则,叫他瞧见自己的娘亲这副模样,他会作何感想!”
“你懒得带就懒得带,偏还找这种借口,害臊不害臊!他一个两岁的小娃娃,懂什么!不过你没带他来是对的,我如今,都不知道自己今后会是怎样一种光景。他跟着你……也是他的福气吧!”
轩止听着盐奉池这话,觉得很不对味,刚要开口反驳两句,房门便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来人正是务相。
务相看到轩止,愣了一下。轩止则冷冷地盯着务相。“当时我看着你抱着奉池离开,我本想即便她不记得你,若是她愿意,那我也就不阻止你,随你们去吧!若是我想同你抢人,你觉得,你一介凡夫俗子,能抢得过我这个神君?我没有带走奉池,将她留给了你,你便是这样照顾她的?”
盐奉池朝轩止使劲地使了使眼色,可轩止只当没瞧见。盐奉池只好无奈地微微摇了摇头。
“是我没有照顾好奉池,让她那日在城头受了伤。可太医诊治,奉池这伤中有旧伤未愈,而且这旧伤是在来我巴国之前添上的。请问轩止神君,这又作何解释?”在朱苗时,面对轩止的咄咄逼人,务相总是一让再让。现在,不知是因为国君的身份作祟,还是因为自己也觉得着受了委屈,务相的语气倒有些犀利起来。
“什么!奉池她有旧伤?”轩止有些难以置信。
“这原本也是我的问题,怨不得轩止。你们不要纠缠这个话题了。有事便说事,没有事,你们便各自离开吧。我身子有些不爽利,想尽早休息。”两名男子一看,盐奉池的脸色确实有些苍白,不像是作假。
“奉池,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们已经找到了医治你的方子。轩止神君,我想我们都是为了奉池好,我不想再同你起什么争执。你可以拿去看看,这方子似乎是医治你们神族的方子,我也辨不了真伪。”说罢,务相便将手中的石板递给了轩止。
在盐奉池的问题上,轩止一向能屈能伸,便也不再同务相计较什么,拿过了石板便细细研读了起来。
石板上的文字,是一种古老的文字。
轩止将石板还给了务相。“这方子的确不假。黑蛟筋与火凤胆确实是治疗神族的圣物。只是……引得这两种神物前来的法子十分凶险。此二物虽是神物,但却是喜食生魂的神物,而且这生魂必须是血统高贵纯正的。”
一时间,房间里陷入了沉默,空气仿佛凝成了密不透风的一整块。
轩止忽地想到了什么,略略皱了皱眉问务相:“我有一事不甚明了。廪君方才所说的‘我们’找到了方子,敢问,这‘我们’都有谁?恐怕不是廪君和一干太医吧?”轩止的心中,有什么东西闪过,却快得让他抓不住。
务相略一沉吟,回答道:“原本我也不想隐瞒,但我不想因此再起什么波澜。我想,当务之急应是医好奉池的伤吧?神君,你说呢?”
轩止被噎得哑口无言。
“你们俩究竟是商量着将我治好,还是想着再在我身上补两刀?若是吵架吵够了,便请回吧!”盐奉池翻了个身,念了个诀,果真让自己睡着了。她这是下了逐客令,而且是很不客气的那一种。
务相和轩止两人冷冷地对望了一眼,便各自拂袖而去。
刚走出房门,轩止便冷冷地开口:“轩止还有一事须禀明廪君:廪君是全巴国的廪君,但也请廪君谨记,你也是奉池的丈夫。你说奉池身上的伤是旧伤,那么,为何这么长时间她却从未发作过,为何偏偏到了这里就发作了?我今日前来,也只是为了瞧瞧奉池。望廪君好自为知!”说罢,轩止消失不见。
务相只觉得心里头有火泄不出。
一个人自阴影处走了出来。是仓实。
“廪君,请原谅!仓实原本只是想来悄悄瞧一瞧廪后,并未打算偷听你们的谈话。原本仓实只顾着高兴,以为可以马上医治好廪后,却不知这法子如此凶险。仓实愿以身作饵,引此二物前来,也算是为廪后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廪君说过若是仓实有何心愿,廪君定会尽力满足,这便是仓实的心愿,愿廪君成全。”
“此事万万不可!仓实你怀有身孕,万不可以身涉险。若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那我务相岂不是一个卑微到尘埃里的人了!你能找到医治的方子已是帮了廪后的大忙,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仓实拥有神族血脉,乃天帝后裔,血统总不纯正高贵吧?况且仓实虽不是在册神族,保命逃生的手段还是有的。廪君实在不必为仓实担心。若是万一仓实……仓实也定当想方设法为廪君保住这个子嗣的……”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还是要以保护自己为主。我说过,此事交给我便可,你还是照顾好自己,我抽空——”务相顿了一下,思索片刻后下定决心,“会去看你的。”
没等仓实作出反应,务相便转身离去。
仓实刚才还蓄满了水雾的双眼,攒出了几许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