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相像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夜夜守在盐奉池的榻前。白日里,婢女服侍盐奉池用药,十滴里能进一滴就不错了。
夜里,务相散了婢女,亲自喂药。而盐奉池却连一滴也咽不进去了。
务相着实有些泄气。因盐奉池似乎对他的喂药是有些抗拒的。
但务相是个连朱苗都有勇气出走、带领合族奔赴一个未知的结局的领袖,些许小事,并不会让他就此罢手。
务相只是坚持这样做下去。
一天夜里,务相由于白日过于操劳,已经忍不住阖上了双眼。可就在此时,一声细微如羽毛落地的“咕嘟”声惊醒了务相。
“水……”务相凝神静听,深生是自己的幻听。
“水……渴……”这下务相能够确认,的确是盐奉池发出的声音。
“奉池,你醒了?我这就去为你倒水。”务相忙不迭地去为盐奉池倒了水。
喝完水的盐奉池又沉沉地睡去。务相在疲惫中感到了一丝欣慰。
翌日清晨,盐奉池总算睁开了眼睛。此时务相已经去处理政务了。
盐奉池打量着这间完全陌生的殿宇。她记得自己是在一座城池晕倒的。“怎么我会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
“廪后,您醒了?这里是巴国的王宫,您的寝殿之中。自您……廪君在这寝殿完工之日起,就一直将它空着。如今您回来了,这座殿宇又可以迎回它的主人了。”
“看你的样子,你应是认识我的。可我却你没有半分印象。还有,你说的廪君是谁?记忆中似乎有个名字,可我的记忆实在混乱得很。我只记得当时我在边城施术构筑结界,结果不知怎的就昏倒了。醒来后就到了这里。”
“这故事说起来可就长了。不过,您确实是我们的廪后没错。您过去与我们的廪君如此相爱,不知怎的,离开盐阳时我们却没有看到您。廪君说是因为您为巴族寻找出走之路而耗尽了神力,再也不能随我们西迁。可如今您回来了,这可是巴国之大幸啊!”
盐奉池仔细地检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发现自己确实没有与巴国、廪君——哦,对了,他叫务相的印象,决定不再考虑这个问题。她重新躺好,只吩咐婢女将房门掩好便可离开。她暂时不需要人在旁侍候。
半空中突然晃过一道光,盐奉池警觉地捏起一个诀。
“奉池,是我。”来人是轩止。“那日看到你被务相抱走,我还以为……以为……虽然你曾经赌咒发誓,一旦务相负你,你会抹去一切有关他的记忆。我以为虽然如此,你心底里却终究还是留下了一块位置安放这些记忆,见到务相后,虽没有了同他的记忆,可心底里的那种感觉是无法抹去的,我以为……以为……”轩止语无伦次,哽咽难语。
盐奉池却看得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啊?我根本不认识这个男子,我连怎么到这里的都不知道。那日在城头我感觉自己的心口突然一阵疼痛,随后便晕了过去。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全然不知,只是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这里。”
顿了一顿,盐奉池想到一个问题:“他们都唤我廪后。轩止,你能实话告诉我,究竟谁才是我的夫君吗?不是你吗?为何他们要唤我廪后?难道,难道那名叫务相的男子,才是我的夫君吗?”
轩止见什么也瞒不下去了。继续编造谎言说不定会引起奉池的反感,说不定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原是我……是我有些卑鄙。我一直都爱你,可你终究是嫁给了务相,你是他的妻子。可后来他负了你,你不记得他,我便想……趁虚而入。哪晓得即便失去了记忆,你也无法接受我。小共,其实不是我的孩子,他是你和务相的孩子。”轩止觉得有些难受。这些都是他心上的伤口,原本他为了盐奉池将这些伤口缝合好,可如今他为了奉池,却又要将这些伤口一条一条撕开。“我们俩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你永远都是务相的女子。今日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那日看着你俩离去,我本来已经带着小共回了镇山,还发誓说再也不来打扰你们的。可我……我终究还是不放心你。你虽是神女,可这深宫之中,到底比不得我们神山仙泽那般自在。我是来看看,若是你被务相的后宫欺负了,也好为你整治一下那些女人,让她们别因为争风吃醋而伤害到你。可我却似乎没有发现务相的其他妾侍。”轩止的表情有些愤懑。
盐奉池看着轩止的表情,“扑哧”一声笑出来。“似乎你觉得务相没有其他妾侍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怎么,难道还要他妻妾成群,我整日与一群凡尘女子拈酸吃醋勾心斗角你才高兴?若是我的夫君,我定要他终生只我一人,若是他再敢纳娶,那便不是我盐奉池看上的男人。我虽是神女,可要论起争宠的手段,还真比不上那些凡世女子。”
“看你这样子,也应是无大碍了。我回去看看小共。对了,要我将他带来吗?”
“暂时别。虽然你们告诉了我一些关于务相的事情,可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过些日子吧。若我还是想不起关于他的事情,那便也只能证明我们福薄缘浅,那样的话,有没有这个孩子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
“那你,保重自己。我走了。”轩止说完,没有给盐奉池道别的机会便消失了。
与此同时,仓实悄悄地回到了那座边城。
她在暗中看到,丹耳的大军依旧守在原地,没有撤军的迹象。
明知城池有结界,无法攻破,却还是守在那里。由此可见,丹耳的确不是单纯找借口发动战争,而实实在在想要夺回他最宝贵的东西。
饶是仓实再铁石心肠,见此情此景,也略略有些心动,有些愧疚。这才是一个一心一意爱着自己的男子,可自己却为了一个并不爱自己的男子远涉千山万水,来到了这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还要承受他对自己的忽冷忽热。
若说原先还有热的时候,现如今,那男子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回来了,那一点点仅存的热度可能也要消失了。
仓实的心中,在那一瞬间也曾动摇过。她不是没想过回到丹耳的身边,与他回归朱苗,从此忘掉务相。可在她心里,到底是爱着务相的。她不爱丹耳,从来就没有爱过他。她只是感激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两相权衡,她决定选择自己爱的那个男子,更何况,自己与务相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至于盐奉池,在她眼里根本不是问题。盐奉池没有孩子,她也无法再怀有子嗣,对一位国君来说,这才是致命伤。一位国君,即便将一名女子爱到骨髓里,没有子嗣,他最终还是会选择宠幸其他女子,除非他不要这个位置。
仓实远远地望了丹耳一眼,旋即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