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盐奉池离去后,轩止就开始心神不宁。思来想去,他还是带着小共找来了巴国。
轩止知道巴国与朱苗有一场战事。他不敢带着小共直接赶赴战场,怕让小共看到一片血腥厮杀的场景。盐奉池向来严禁小共看到此等场景,说是不利于小共的早教。
轩止一介大男人,也不知该将小共托付给谁,便只好采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他将小共圈在结界中,并给他施了个昏睡咒。轩止向来相信盐奉池,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最直接有效。
奉行以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做事的轩止神君,却没能在此地找到盐奉池。
而此时,隐在半空中的仓实恰巧看到了轩止,便故意留下了一丝若隐若现若有若无的线索让轩止去寻。
轩止觉得这丝线索出现得莫名其妙,但此时的他已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也顾不得其他,便顺着找去。
一路上,轩止只知道自己跟着的那辆马车里,正是务相与盐奉池所处的位置,但他却没有看到更多的细节。轩止,他也不是这样的神。偷窥他人,向来为他所不耻。
一路上,轩止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精神恍惚得好几次差点跟丢了他们。
当轩止最后一次差点跟丢后又顺着这条线索赶到巴国王宫时,他便刚好看见务相将盐奉池抱进了后宫主殿,殿门随即被关上了。
轩止一时愣在那里。他没有发现,务相怀里的盐奉池,却是昏迷不醒的。
“奉池,即便失去了对他的所有记忆,你,终究还是在心底记挂他的吧?否则你怎么会如此轻易地便再次投入他的怀抱?”
轩止负起离去,一旁的仓实眼神闪了闪,隐没了表情。
轩止随后带着还在沉睡的小共返回了镇山。
“本想邀请神君同来观看一场好戏,噢,顺便也请神君入一入戏。现在……算了,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仓实笑了笑,随即也进入了后宫自己的寝殿里。她原本担心会被人发现自己不在宫中,随手做出了个傀儡以代替自己。但她知道,这个傀儡能欺骗任何人,却独独骗不了务相。
再说了,自己不正是追随务相而去的吗?现下务相回来了,那自己就没有理由留在边境了。至于丹耳会如何处置后续事件,那她也着实顾不得去考虑了。
仓实预感,务相今夜会来找她。她不知道务相将对自己说什么,但她想,如今盐奉池昏迷不醒,务相大约会来请她想想如何诊治她的办法。他那么爱盐奉池,一定会这样请求自己的。若是这样,自己一定会有大把的机会见到务相,那么,到时候再徐徐图之,也未尝不可。
仓实果真猜得没错,务相来到了她的寝殿。但却不像她想的那样,是来请求她给盐奉池诊治的。
“仓实姑娘,”这个呼便叫仓实着实吃了一惊,在与务相欢好之后,务相唤自己,是决计不会加上“姑娘”二字,因为自己已经是他名正言顺的次妃。“我……我们……我是说,我和你曾经发生的那些……那些都是我的错。那段时间,我思念奉池,心底防线最是脆弱。那段时间……许是我想得到一个慰藉罢了,才……才……与你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你是知道,我曾经向奉池许诺,此生只她一妻,不会再娶。封你为次妃,实在是因为我是个混蛋,做了一些混蛋的事情。若当时叫你那样不清不白地离开,你日后会遭受什么,我也不知道,才不得已将你封为次妃。如今,如今我已寻回盐奉池,希望……”
“希望我能主动离开。廪君,您是这个意思吧?”
务相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仓实,然后垂下眼帘缓缓地点了点头。
“仓实此生不羡天上的神仙,惟羡廪后一人。能得人如此记挂,这人能为了她立誓不作他娶,也可以为了她遣散后宫。廪后之幸,惟仓实不幸耳!今夜,原本我以为廪君会为了廪后与仓实商榷诊治廪后的法子,却未料,廪君原来是来向仓实下逐客令的。如此,神女有恙,整个巴国境内,唯有仓实可以找到法子。廪君难道不想让廪后早日康复吗?”仓实还在作着垂死挣扎。
“我想让她早日康复,可是,我更希望她康复后能永远待在我的身边。但如果让她知晓你的身份,她必定不会再待在这里,一定会回她的盐水河神府。仓实,很抱歉,辜负了你。但若是两情不能相悦,彼此对望,也只是远隔千山万水;同榻共眠,也只是各怀异梦罢了。何必徒增彼此烦恼呢?”
务相的一席话,让仓实泪如雨下。
“务相,为了你,我放弃朱苗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二王子妃之位,放弃了我的故国家园。在你初次临幸我时,我忍着撕裂般的巨痛,只为讨得你的欢心,又为了你对当时我们大家都以为已死的廪后的誓言,不与你计较巴国廪后之位,而甘愿守着一个次妃的名分。务相,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我在放弃,我在牺牲,你,又何曾为我做过打算?为我让过一步?我所有的心愿,只是为了守在你的身边。当你宠幸我时,我内心雀跃不已;当你觉得悔愧,不再与我亲昵,我也不说什么。这么久了,你难道还不能明白我的心吗?廪君,我如今惟有一愿,只是留在这里,远远地看着你们。哪怕是你专宠廪后,我都不会再说什么,也不再争什么。你甚至可以剥夺我的位分。廪君,看在我诚心诚意想要帮助廪后的份上,请让我留在此地。”
务相只是轻轻地、但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仓实,过去那些,只是我一时糊涂犯下的错误。因此,我将尽力弥补我的过错。巴国之中,有人仰慕于你的丰姿。除去次妃之位,我会为你寻一门好姻缘。那人不计较你曾经的身份,他会像珍视一件珍宝般地珍视你。总比你日日守着空闺要强得多。”
“可我愿意如此!务相,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那镇魂草?你当时看见了的,我也刺穿了自己的喉咙,可我并没有事!我怎么可能有心去害廪后呢!”
“不,与那无关。我知道,当时你是为整个巴族谋划。其实,我一直都很感激你,哪怕是因此差点失去了奉池我都不怪你!我请你离去,仅仅是因为我对奉池的感情,以及,她对感情的珍视。我不想……我对她的感情已经有了污点,我不想她在以后的日子再感到不适。”
“污点?这就是在你眼里我对你的感情的本质?仅仅是个污点?我以为,我以为你曾经对我有过那么一点点的感情,哪怕只是感激。原来,我所珍视的东西,在他人的眼里不过是件脏物!务相,此生我只爱过你,也只爱你,我从未爱过丹耳,哪怕那时他是朱苗高高在上的二王子,你只是朱苗的贱民。你也知道,我与丹耳,也从未有过肌肤之亲,我将自己洁白的身体,完整的灵魂,全部给了你。原来,它们在你的眼里,就只是污点!”
“仓实姑娘,你误会了,我不是说你……”务相忙为自己辩解。
“廪君,你也不必急着解释什么了。反正,我是不会另择夫婿的。如今,我有了我们的孩子。为了不让他成为你和廪后之间的障碍,你的污点,我会带着他走,离开这个人世吧!这样,这个世界就干净了,最重要的是,你的世界,你和廪后的世界,就彻底干净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没什么可说了的。如今,我也不是你的次妃了。仓实就此告辞!”仓实拭了拭眼角,决绝地转身。
务相一把拉住了她。“你说……你有了孩子?什么时候的事?我记得,我已经……”务相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愤怒,抑或是吃惊。
“你是说,你记得你已经很久没有宠幸过我了,我哪儿来的孩子,对吗?你记得那日我割伤了手腕,你来了我的寝殿吗?”
务相紧锁眉头,细细检索着自己的记忆。记忆中,依稀……似乎……是有这么一个夜晚。务相只记得,从来滴酒不沾的自己,那晚却是一杯接一杯地将烈酒灌进了自己的肚肠,然后,记忆便自此中断。
“想不起来了吧?廪君当时醉了,醉得厉害,连走路都走不直。仓实当时去将您从桌边搀起,准备叫侍卫将您送回寝宫。可廪君却……却……却嘴里咕哝着什么,将仓实一把推倒在铺榻之上,然后就……”
务相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听着。
“发现怀有身孕,也只是近日的事情。我确实想要个我们俩的孩子,但我没有想到,那一晚……不过廪君请放心,我说过会带着这个孩子离开,就不会再让他出现在您和廪后的面前。”
“仓实,你留下来吧。你依旧是巴国的次妃,你曾经所享有的一切关于次妃的权利,都将被保留。另外,我会加派人手,护你孕期安全。待你安全诞下孩子——”
“再将我赶走,将这孩子看作是廪后的孩子?”仓实眼里含着讥笑。
“你就一直留在王宫里,照顾孩子吧。”
“你贬低我,或者干脆废黜我,都没有关系。哪怕是让我不与这孩子相认都无妨。我只想留在王宫里,远远地看着你就行了。”
“我答应了保留你的位分权利,这不是儿戏。我务相说话一向——”想到对盐奉池曾经的承诺,务相适时地闭了嘴。
“多谢廪君成全!那么,仓实定当竭尽全力,为廪后寻找治愈的方法。”
“如此,多谢了。”务相离开了。
却没有看到仓实犹挂泪珠的眼角,荡漾开了一丝得逞的微笑。
“盐奉池,看来,你在务相眼里再被视若珍宝,终究是比不过一个子嗣,一个巴国廪君的继位都重要啊!那么,你此生还能有孩子吗?若是你在种镇魂草之前还有机会,或是那里怀有孩子,种了镇魂草也无大碍。可你的血液里浸着镇魂草,这孩子,怕是……务相,终究是一国之君,而不仅仅是你盐奉池的丈夫。他最终还是要为巴国的承继大局考虑的。如今你回来了又能如何?回来了正好,上次你没死,还正给了你逃离我掌控的机会。这一次,是天意将你送到我的身边。大概天都看你不顺眼了,我一定会好好地‘诊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