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想起长绿已经多日不来蹭吃蹭喝了,轩止有些心神不宁。
“奉池,恐怕我得往长绿那里去一趟。这么些时日不曾看到他那张脸,我这心里还真有些不踏实。”
“你等等,我跟你一块儿去。”
“那行,我去叫小共。”
“不用了,我已经安顿好小共睡下了。”
“这时候又睡了?这真的是小共的做派?”轩止很吃惊,这离他上次睁开眼睛还不到一个时辰。应该正是小共上窜下跳的美好时光。
“我只是喂了他一点东西,不碍事的。”
“……还真是简单粗暴。其实,我们可以带着小共一起去,你大可不必用这种……这种不利于孩子身心健康的方式。”
“我想,比起你们俩的对话,我的方式应是最利于小共身心成长的。”盐奉池边说着边布下了结界。
“……我们走吧。”轩止有些尴尬。
盐奉池的脚步有些飘忽,轩止刚要开口问,便看到盐奉池脚底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轩止旋即扶住了她。可不知是无意碰到了她身体的哪个部位,盐奉池尖叫一声推开了轩止,自己也终于摔倒在地。
轩止一瞬间有些呆楞。
盐奉池定了定神,冲轩止喊道:“扶我起来吧,刚才真不是有意的,只是今天身子有些不爽利,大概是夜里凉了,浑身疼。”
轩止有些无语。一介水泽神女,居然说自己夜里睡觉着了凉。这个借口实在蹩脚。
虽说轩止心中闪出数个疑问:比如,奉池为何今日会主动亲自登长绿的门?她像是提前就处理好了小共的事,看来是无论如何都会走一趟的,只怕是自己不提,今日奉池也会提出来的,却是为何?她昨晚到底去做了什么,为何今日脚步飘忽,自己碰一下都像是疼痛难忍的形容?轩止伸手将盐奉池小心地扶了起来,心里不断地闪过这些念头。
但轩没有开口询问,一个字都没有。他知道,奉池若是想说,一定会主动告知于他;她既然没开口,那就一定有她自己的苦衷。
见到长绿,轩止发现他的情况比自己想象得要严重得多。长绿整个人皮肤接近透明,虽没再进一步退化,但生命流逝严重,似乎每呼吸一下,都更接近冥界的大门。
此时的长绿只能稍稍转动眼球,示意自己知道他们来了。
轩止十分着急。“长绿,有什么办法能救你吗?”
长绿浑着一双眼珠,费劲地想了半天,才明白轩止是什么意思。长绿心知自己可能已经无药可救了,可他连摇头的劲都没有了,只是眨了两下眼睛,流出了两行浊泪。
轩止也明白了是什么意思。长绿精通医术,若说连他自己都没有信心,那么,他的情况……可能就真的再无好转的可能。轩止没再说什么,只是第一次对自己的神君之位产生了无力感:身为神,却连自己朋友的病症是什么都不知道,更无从谈起救他。他的现状,更像是被下了某种咒,奉池的心头血虽说是解毒圣品,可长绿的情况,却并不是中毒。
长绿看不到盐奉池的表情,轩止无暇顾及盐奉池的表情。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盐奉池的表情有些异样。
他们还没有注意到的是,盐奉池将自己的一缕头发悄悄地藏在了长绿的铺榻之下。
待了一会儿,盐奉池说:“轩止,我有些担心小共,我先走了。”轩止点了点头。盐奉池又对长绿说:“长绿,我先走了,小共独自在家我有些不放心。得了空我便再来看你。你别担心,我们会想办法救你的。”长绿眨了眨眼睛。
盐奉池离去了。
但她并没有直接去看小共,而是四处看了看。见没人跟着,她便又拔下一根头发,念了个诀,那根头发立刻变作了她的模样。“拜托了,照顾好小共。”那女子点了点头。一道荧光顺着那女子的脚底盘旋上升,那女子便隐没在了这道荧光之中。等光消失了,那女子也不见了踪影。
盐奉池没入了盐水河。
进入盐水河之后,盐奉池也没有回到曾经属于他父亲、现在属于她的府邸,而是从府邸大门外一片浓密的水草林进入。
这片水草林在外人看来只是普通的水草,而这里面暗藏着盐氏神族的一个密室。
穿过层层密密的水草之后,大约走了一刻钟,眼前出现了一棵水杉的树干。这棵水杉不同于普通水杉,它完全生长于水中,而且树干并不是挺拔的,更像是一座造型奇特的建筑。
盐奉池在那株水杉的树干处摸索着,嘴里还念念有词。摸了一会儿后,她一直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不由自主地笑道:“就是这儿。父亲说的果然没错,这匙孔确乎是游移不定的。先祖想出的防盗措施真是严密。”
这间密室向来为盐氏神族所有,而且只有认定的神君或神女之位的继承人才知道它的存在。而盐氏神族的这间密室所守护的,却只有一枚造型普通、颜色普通的青铜觯,这只觯还没有凡人的那些国君的起眼,甚至还不如许多大贵族的觯,可这觯里的东西,却是地祇中的独一份,另一件可与之媲美的,就是天帝的合灵珠。
盐奉池掏出头上的一枚木簪。
这枚木簪样式不辩男女,可它也是盐氏神族继承人的传承,因为只这枚木簪才能打开那间密室的大门。
盐奉池将那枚木簪慢慢地插入匙孔,直到簪子插到底,再也无法前进了,她才轻轻地顺着一个方向转动。然后,匙孔处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嗒声,水杉底部一道光芒勾勒出一扇门的形状。盐奉池后退一步,那道门便向着盐奉池的方向打开了。
盐奉池进入那扇门内,门再次合上,从外面看,再也看不出一丝曾经出现了门的痕迹。
那棵水杉本身并不是一间密室,而只是大门。进入了大门之后的盐奉池,又顺着一级级的石阶向下。十八级石阶之后,又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边的墙壁上,安放着夜明珠。
在走过这道长长的甬道之后,盐奉池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四四方方的石台,那石台置于另外两级石台之上。
盐奉池毫不犹豫地踏上了两级石台,走向位于最上方的那座石台。
那座石台的中央放置着一只青铜器皿。
那正是盐氏神族的传族之宝——盐河圣水。
只是离那圣水越近,盐奉池便感到身上某处的疼痛越来越厉害。
盐奉池将将在那只觯前站定,半空中便突然显出两个人形。他们是终年守护圣水的圣使。他们不是神,却深得神族的尊敬。因为不论他们原先是哪族成员,一旦成为护水圣使,便终身不得在与本族发生任何联系,直至死,都只能留在盐氏神族。
盐奉池正怀着这种深深的敬意单膝跪地向两位圣使施了一礼。
其中一位圣使开口了,无悲无喜的脸上看不出他的情绪。“神女须知,您虽已挨了九下神创鞭,若是现在放弃,这九下神创鞭可免除,而且这圣水也可保留。”
盐奉池点了点头:“我知道,今日前来,我便是来求取圣水的。我不知道为何,但心里隐隐觉得此人我非救不可。那么,你们开始吧。”说完,盐奉池便俯下身子,仆在石台之上。
“得罪了,神女。”圣使说罢,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长鞭。
鞭子一下一下抽打在盐奉池的背上,盐奉池再次尝到了那种撕心裂肺、神魂具裂的感觉。
自打她从娘胎里出来,就没有尝过这种滋味,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他们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又怎会动手打她!
盐奉池如今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为了一个精灵甘愿受此苦楚。
神创鞭一下一下抽在盐奉池的身上,盐奉池感到自己在逐渐失去意识。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盐奉池甚至担心自己会不会就这样将自己的性命交代在这里。如果真的死在这里了,又会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她的夫君轩止,会不会着急。
想到轩止,盐奉池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一直抗拒着轩止的近身(除了小共),可轩止没有任何怨言,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一如既往地宠爱着她,倒叫她觉得惭愧非常。可惭愧归惭愧,若是让她与轩止行夫妻之礼,盐奉池仍是无法接受。“那么,就将救长绿当作对轩止的报答吧!不知,这个心愿能否实现呢?”
正当盐奉池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不瞑目的时候,那种肝胆俱裂的痛苦忽地止住了。虽然背上的伤痛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是真的,盐奉池还是很高兴自己总算还活着。
盐奉池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圣使捧来的圣水,而后,艰难地鞠了一躬。“多谢圣使,圣使的话奉池将铭记在心。”
“在下还得多嘱咐神女一遍:神女已挨了十八下神创鞭,此圣水便已属神女所救之人,神女不可再使用,若神女需使用,须得五年之后。因此,神女须谨记:五年之内不可有性命之虞。”
“多谢圣使再次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