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水河边。
“奉池,今番要我前来,所为何事?”
轩止奇怪。自打奉池伤好以后,她便一直随他居于镇山,虽相去不远,但她从未回到盐水河边。可今天的奉池不但要他前来,还有拽着他一同下水的架势。
“捉河鲜呀!听说小孩子多吃河鲜可以促进智力发育,我可不希望咱小共的智商落于其他神子之后。别像你一样。”
轩止脸一垮。别总是稍带上我,成吗?
轩止只是腹诽,却从不把他的这些心声表露在外。
“那……好吧。不对,你不是水神女吗?我记得你先时从不吃河鲜,说是一种手足相残的感觉。就算是为了小共,你也不会这样轻易改变已成型多年的三观了。今番所为却是为何?”
盐奉池有些莫名其妙,想吃就是想吃,哪儿来那么多为何!
“就是想吃了。”
“你以前从不吃。”
“以前,要么是你误会了,要么是我误会了。”
这个逻辑……
盐奉池亲自下厨做了河鲜全桌宴。
长绿拖着还未完全恢复的身体来到轩止的府邸。
“一来就有好吃的,我的运气不错。”
轩止白了他一眼:“奉池做给小共的,你也好意思抢?”
长绿立时做出一副委屈的嘴脸:“小共统共也就两岁,别说在你们神族了,就是在凡人中,他只算得上是个幼儿,一个幼儿吃得了这么多吗?而且,我听说,福气不能让孩子全占光了,这对孩子的成长是十分不利的。”说罢便开始大快朵颐。
轩止两眼一翻,直恨自己误交损友。
“长绿,你好利索了?拖着残躯光临寒舍,只为一口吃的,真是不容易啊!”轩止挖苦他,其实轩止很不满长绿这个时候来。托小共的福,奉池好不容易屈尊纡贵下一次厨,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尝一口,却被长绿抢了先。
“我身残志坚嘛!”
轩止无话可说。
盐奉池餐毕,又盛了些饭菜,说道:“你们慢聊,我好像听到小共的哭声了。”
轩止急着站起身来:“不是我一直负责小共的餐饮么?”
“长绿来了,你们好好聊聊。”盐奉池说完便退下了。
长绿坏笑道:“说实话吧,你们之间有过几次?按奉池那个性子,她不可能让你近身吧?难道你……你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你不怕她反目成仇?”
“我觉得你还可以想得更猥琐一点。我根本没有碰过她。我承认,我确实有过趁火打劫的念头,但每到关键时刻,奉池她便极力抗拒。这样大概有个四五次吧,我就放弃了。”
“就这样放弃了?”
“是的。”
“你做得也太……符合你的性格了。”
“你专程来一趟,就为了挖八卦素材?那你确实当得起‘身残志坚’这四个字。”
长绿只是笑了笑:“我还有其他的事情。”他掏出了半颗仙元。
轩止不解地看着长绿,又看着他手里的半颗仙元。他总觉得这东西散发出来的气泽很熟悉,而且,令他感到很亲切,就像……父亲。
长绿将仙元放在他的手里:“这本是……一位故人所托代为保管,他嘱我好生照顾你。这颗仙元本应在你遇到危难之时拿出来,应为它太珍贵了,而那位故人怕你弄丢。如今,我怕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怎么了?”
“你看我的脚。”
经长绿略一提醒,轩止这才注意到,长绿的脚竟没有一丝好转的迹象。
“虽说天帝罚你狠了些,但至今已五年有余,你的脚怎么就没有好利索?”
“这也是我花了五年时间思考的一个问题。”
“嗯,看来真是难啊!”
“我也这样认为。真不知道我这五年是怎样捱过来的,我一直提心吊胆……”
“我是说,能有一个问题让你坚持不懈地思考五年,真是一个了不起的问题。”
“……”
沉默了一会儿,长绿接道:“你能表示一下你的同情心么?”
“这个,对我来说也挺难的。”
有沉默了一会儿。
“长绿,这个形态的你,我还能见到几次?”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我们换个话题吧,譬如,你还要禁欲多久?”
“……”
“你是不是想揍我一顿?”见轩止沉默不语,长绿小心翼翼地问。
“哪儿有的事?”
“那你怎么半天不应我?”
“我在考虑,用哪种方法能让你死后灵魂都会饱受折磨。”
“我真心实意地认识了到了自己的错误,您老人家就别计较了!你看,若我今天不把仙元拿出来,你也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吧?”
两人这样状似没心没肺地调侃着对方,可他们都明白,大家心里都苦得很,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何方,谁也不知道对方的未来在何方。
仓实的献身精神得到了回应。自那夜灵火焚身后,万仞河岸便次第瓦解,崩塌,然后,塌方的巨石像是有谁指挥一般,沿山势逐级有次序地滚落,架设成台阶。作为巴人廪君的务相,便在翌日召集所有有族人,踏着这层层递进的石阶,开辟了完全属于他们的疆域,建立了巴人自己的国家。
当务相第一次望向王座一旁的后位时,心里原本的那些纷繁的思绪瞬间凝固了。
务相觉得,那个位置,唯有一人才配拥有。
而那人,却因为自己的不慎给弄丢了。
也是在那时,务相心里彻底清明了,也因着这清明,他十分后悔与仓实之间发生的一切。
仓实满心以为务相会回心转意,将自己封为廪后。哪知等来的却并不是封后大典,不仅如此,务相自此再没有近过她的身。
仓实忿恨异常,自己帮了务相的大忙,到头来却真的比不上一个死人。
仓实本以为那条织霞长裙再也用不上了,可如今的情形,逼得她不得不再次拿出了它。
一日,当务相刚踏入仓实的寝宫时,便看见仓实身着织霞长裙款款而来。一瞬间,与仓实的过往便浮现在他的眼前。
只是,此时的务相觉得,这过往并不如与盐奉池在一起的点滴令人心生遐思,反而让他觉得往事不堪回首。
那段时间正是务相意志最为薄弱的时候,而仓实也钻了这个空子。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务相十分感激仓实为巴族建国大业所做的一切,但在这件事上,务相却没法儿原谅她。
或者,他是根本无法原谅自己。
思及此,务相冷然转身,抬脚便要走。
“廪君!”仓实嗓音婉转若莺啼,却透着一股轻愁与坚定。“廪君今日为何离去得如此匆忙?是有要事缠身还是仓实哪里做得不对?不,不仅是今日,而是近日,为何廪君冷落了仓实许多?若是廪君得了新宠,为何又要仓实执掌后宫大权?若是廪君枕边有了他人,仓实甘愿让位!”
这一招以退为进,仓实屡试不爽。
“你想多了,我不过是,国务繁忙。”务相冷冷丢下这一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国务繁忙到连多看我一眼的时间都没有了吗?”仓实心下忿恨。
仓实想起外祖父的话。
原本,仓实想淡忘外祖父的话,只想平平静静地做务相身旁心上唯一的女子,静静地等着务相回心转意,立自己为廪后的那一天,即便务相此后新人不断,仓实相信,自己在务相乃至整个巴国的地位始终是无法撼动的;因着盐奉池的死,仓实自觉务相终会爱上自己;即便务相始终爱着盐奉池,为继承人考虑,他也终会给自己一个相当的名分。可如今……
“务相,既然留不住你的心,我是否,应该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