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人休整了几日,务相担心夜长梦多,朱苗终会发现其中的猫腻,便决定起程。
“你领着全族,将往何方去呢?”盐奉池问。
“回到巫山,那是我们曾经的巫咸国建国的地方。”务相看着盐奉池的眼睛说。盐奉池却觉得,务相的双眼,仿佛穿越了自己,看到了遥远的巫山故土,和无限光明的未来。
“不如随夷水而下。夷水流经盐阳,那里是我的故乡。”盐奉池双手不停地按照巴人已婚妇女的样式编着发辫。“夷水流经盐阳的那段名叫盐水河,我是盐水河君的女儿。”
“可是,我答应过全族,要带领他们重建巴人之国往日辉煌。”
结好了发辫,盐奉池双手搂住务相的脖子,忽闪着一对晶亮的眸子看着务相。“复国,终究是寻一方广大的土地,让你的人民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而去盐阳,并不与你的理想背道而驰。巫山与此地,远隔千山万水,旅途劳顿,路上也有数不清的危险。诚然你或许是族里的天命之人,是白虎星转世,纵使旅途中有多少凶险,你终归可以化险为夷,可是你的族人,他们可以经受这样的风吹雨打吗?”盐奉池说到后来有些微的激动。她是迫不及待地想带着务相他们去看看她自小生活的地方,却没有注意到,务相的神色稍稍变了变。
务相轻轻地皱了皱眉头。他爱盐奉池这不假,但他实在不喜欢盐奉池以这样的语气与他说话,一族之廪后以这样的态度提出这样的建议,这样的盐奉池,与协助他处理中毒事件的盐奉池有些不一样,与新婚之夜时不胜娇羞的盐奉池更是很不一样。
尽管务相不甚喜欢她此时说话的语气,但心里仍是承认她说的有些道理。做了一段时间的廪君,又因着一直以来他的决断都是正确的,巴族众人已然将他当作了整个巴族的主心骨,甚至是精神领袖,与他们的那些先祖地位不相上下,饶是再客观再理智的最高领导,在这样的情况下都或多或少会有些刚愎自用。
“这个……容我向长老会提出。”务相走出了赤穴,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亲吻盐奉池的脸颊就走了出去。盐奉池心里有些失落,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出乎务相的意料,长老会中,只有顽固的大长老反对盐奉池的提议,其他各位长老都同意先去盐阳。因为巫山离这里远隔千山万水,据说途中有数不清的急流险滩和虎豹豺狼。为了全族人的生命安全着想,去盐阳不失为一条便捷又安全的道路。
务相也只有遵从大家的意见。
然而,就在大家一心一意往山下走时,走在队伍最后方的承妄感到了大地的一丝异动。
他轻巧地跃上了一座小山头,向远处观望,发现远处尘土弥漫处,清晰地高擎着一面朱红青螭旗。
似乎是石离的军队。
来不及细想石离的军队为何会出现,承妄迅速地奔到队伍的中部,瞒着务相悄悄地找到了盐奉池。
“廪后,我知道您天生神力,请您一定要帮助我们。”说罢就要双膝及地。
盐奉池忙拉起了承妄。“有什么事你先说,犯不着这样。”
承妄便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了盐奉池,最后说道:“您知道我善制物,我可以用泥制出泥人,请您赋予它们生命,让它们引开石离的军队。廪后请随我来。”
承妄将盐奉池引到一处僻静地,拿出一条长长的鞭状物,上面穿了一串做成人形的竹筒。
“这本是我做给,做给麦古的小玩意儿……如今倒是能真正派上用场了。”
承妄将这些竹筒插进土里,洒进了水。“能劳烦廪后燃火吗?”
盐奉池无奈地说:“我是水泽神姬,天生克火。对不住了。”
“无碍,只是慢一些而已。”承妄与盐奉池一个个点燃了那些竹筒。
一刻之后,他们熄灭了火,竹筒没有丝毫受损。
承妄将那长鞭提起一甩,一个个偶人便从那些竹筒里应声而落。
令人叹为观止的是,那些偶人有鼻子有眼,还有发丝,甚至连那发丝都根根分明,让人不由地感叹这制作者的巧夺天工。
“廪后能将它们变作真人一般大小,然后为它们注入生命吗?”
“我试试。”盐奉池割破自己的手腕,然后扬手一洒,念动了咒语。
那些泥偶瞬间长大,变成真人模样。承妄不由得欣喜若狂,拍手称好,那些偶人也跟着拍起手来。
可当承妄停下,那些偶人也停了下来,再没有了其他的反应。
盐奉池的脸色煞白。
“应是我的修为有限,让它们只能应主人而动,却不能自主行动。这可如何是好!”
“廪后不必担心,我自会引领他们行动。我自小生活在这里,对这里熟悉得很,自有办法摆脱他们追上你们。请廪后不要告诉廪君,待我追来,我会亲自告诉廪君。这个东西,就交由廪后暂为代管,我带着它逃命不太方便。”
“那你自己要多加小心。”盐奉池在承妄的一再催促下返回了。
看着盐奉池远去的背影,承妄很庆幸当时一念之下没有告诉廪君。
事实上,他没有退路了,如果让廪后知道真相,她是万不会让自己去冒险的。
承妄在路边留下了一些痕迹,让这些痕迹指向自己前进的方向,同时,他又将这些痕迹做得像是刻意要隐瞒着什么,希望这样不会引起追兵的怀疑,将追兵带离族人的路线。
走到半路,盐奉池回头,望了一回承妄,心里默默地记下了承妄离去的方向,想着等摆脱了石离的追兵再回来找他。
石离在承妄与盐奉池分手的地方停了下来,仔细地查勘了周围的痕迹,然后,他指了一个方向。
与此同进,务相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他随口问了一句:“所有人都跟上了吗?”
盐奉池眸光一闪:“应是无人掉队。”务相不经意间看到了她的眸光。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招呼大家启程。
承妄看着脚下的悬崖,对着族人离去的方向说了一句:“廪君,今世无法再为族人制器物了,请廪君见谅。”
石离看着面前的一堆碎片,恼羞成怒。
他顺着自以为正确的路线追踪而来,却不料追索的居然是一支偶人队伍,只有领队的那一人是活人,而这个活人居然还不是务相。
“我以为堂堂巴人廪君应是身先士卒者,却不料是个躲在族人身后的胆小鬼!”石离轻蔑地说。
承妄神色平静地看着石离,没说一句话。然后,他狡黠一笑,纵身跳下了悬崖。
而此时,务相的心中,忽然掠过一丝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