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休息时,务相看到盐奉池对着一串竹筒发呆。
“这是谁的?”
盐奉池的脸色白了白,反问了一句:“承妄他……没有回来?”
务相顿时明白了自己心中的那阵难过是怎么回事了。
盐奉池潸然泪下。“他说他能追上我们的……他说他只是让我暂时保管的,他带着这个东西逃命不方便,他……”
务相将爱妻搂入怀中。“他是个真正的巴族汉子。”
承妄的牺牲也只是拖住了石离一时。石离再度回到追踪承妄的地点,然后循着另一条痕迹追踪。
“先前是我急于追捕,却没有发现,刚才的脚印十分整齐,更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而巴族男女老少,孕弱残病应该都在一支队伍里,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整齐划一的步伐?看,这边的脚印,有的稀有的密,还有的杂乱无章。这才像是一支平民的队伍。”石离指着脚印对身边的军官说道。
务相此时已经能看到石离的旗帜了。
务相知道,此时不宜与朱苗军队开战,若是开战,不管过程如何,最后失败的一定是巴人。务相只得催促族人加快脚步。
一族之人,要摆脱训练有素的士兵,谈何容易!不过他们在求生的本能驱使下,好歹将石离的追兵甩出了一段距离。
来到渡口,巴族忍不住爆发出了欣喜若狂的呼喊,但这呼喊声马上就变成了绝望。
船只只有咫尺之距,但他们却无法再前行一步。
渡口被施了巨大的结界。
高涨的群情瞬间碎了一地,大家的眼中都流露出绝望。
务相敛眉盯着眼前虚无的一片。
眼前似乎什么都没有,但大家就是无法再前进一步。
结界是新近布下的。很明显是朱苗王室的成员以某种不可知的方式得到了他们的消息。
务相无暇去深究,他目前只关心怎样破掉这层结界。
夷水就在眼前,所有人都听得见夷水流动时发出的潺潺声。江面偶有船只经过。已经有族人受不了如此打击而低声啜泣。
石离的军队脚步在迫近。
国君突发重病,石离想趁此机会一举铲除巴人,免得父王病好后又生出什么幺蛾子。在巴人的事情上,石离已经受够了父王的反复无常。
“我来试试。”盐奉池分开人群,走到前面。
盐奉池先伸出手,试着接触了一下那结界。原本面前看似空无一物的,可她的手结结实实地受到了阻挡。盐奉池将仙泽逼向自己的手心,可那结界没有丝毫的波动。
盐奉池收回手,将自己的全部法力聚于双手,再通过双手施于面前的那片空虚。众人只看到一道道光芒刺向前方,然而,却没有看到任何反应。盐奉池与务相对望了一会儿,谁也不知道结界是不是破了。务相用手试了试,结界依旧。
“布下这结界的人,不是神,也是法力接近于神的人了。”
盐奉池不甘心,她不等神力恢复便再次催动仙元,强行聚集体内不多的神力,再次向那片虚空发出光芒。
这一次,那结界总算给了反应。但这反应是众人都不想看到的。
先前盐奉池施加于结界之上的术法,被结界尽数吞噬后,再由结界一点不剩地“还”给了盐奉池:一道猛烈的白光带着强劲的罡风击中了盐奉池的胸口。
盐奉池先前向结界施加了多强的术法,结界便“返还”了多少。于是,在众人,甚至是盐奉池身边的务相都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盐奉池便像一片风中的落叶一般,被那股罡风带离地面并被向后推去,然后,再重重地砸到地面。
众人奔至盐奉池身旁,却不忘留出一条通道,让务相能近前。
躺在地上的盐奉池,唇角鲜血不断,衣裙也满是血污。幸而是神族体质,她还没有昏迷,只是脸上的表情极度痛苦。
盐奉池看到务相走到跟前,将自己的上半身轻轻扶起,搁在自己的膝头,便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务相阻止了她,让她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用说,好好休息。
本来看到盐奉池出现的众人,眼里的那一星半点的希望在看到盐奉池如今的形容后,便熄灭得半点不剩,眼里只剩下了看到自己死亡景象的绝望。
务相看看天色,太阳已经偏到了西天一隅。他不能确定石离会不会连夜追赶,他只能当石离会马不停蹄地追赶他们。他们不能休息,一刻也不能停。只要能出得了这片结界,他们就算安全了。
他们此时就像站在断崖边,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可身后追兵依然不止步。
“廪君,请让我们试试。”务相正敛眉思索的时候,身后响起了原巴氏大长老的声音。务相转过了身。
“奉池是神姬,她都没办法办到的事,你们如何能办到?还是休整一下,想想别的对策吧。”务相神色有些黯然。
“这世间有些事情,神族不能做到,凡人反而能够做到。廪君,如果我们的尝试失败了,至少可以多排除一种方案,为族人节省时间。”
务相想了想眼前,又粗略地计算了一下石离追兵的大概距离,同意了。
原本没有一丝风的山间似乎刮起了一阵微风,然而其他人都没有感受到这丝微风,只是看到大长老等人衣袂飘飘。
谁也不知道这阵风到底是什么,因为除了大长老等五人外,再没有其他人能感受到,就连他们伟大的廪君都没有。
可是这风,却让众人看到了一线光明。
原五族的五位大长老摆出了一个阵法,有眼尖的巴人看出来了,是招魂阵。
“是招魂阵!长老们……要干什么?”有声音颤抖着传出来。
严格地来讲,招魂阵并不是阵法,而是一种祭祀。
巴人的先祖因着巴族内部的分裂,已经很久没有庇佑这一族了。
务相这时也看出来他们想干什么,急忙想阻止。因为他们都知道,使用了招魂阵的五人,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死。
谁也不知道,前一天晚上,原巴氏大长老——也是如今整个巴族大长老,曾用水镜呼唤过先祖。过了很久,才有一名不忍看着巴族就此灭亡的先祖在水镜中显了容,告诉他们,除非有他们最真诚的献祭,否则,先祖是不会庇佑后人的。
“那么,所谓最真诚的献祭,是什么呢?”大长老问道,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对于人来说,什么东西最珍贵?献出那个最珍贵的东西,就是最真诚的献祭。”说完,他就消失了。
大长老盯着重归于平静的水镜陷入了沉思。
大长老刺破了自己的手腕,然后将手缓缓举起,向着天空缓缓地说道:“巴族先祖们,如果你们肯帮助你们的后人,就请接受我最真诚的献祭。”
然而,他的血只是洒出去几滴,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大长老有些不解,也有些愠怒,正准备向着天空质问,却见他洒出去的几滴鲜血变成了一个表示数字五的符号,然后便消失不见了。
大长老脸色有些苍白。
这表示要有五个人献出自己的生命,先祖们才肯帮忙。
可是,谁肯呢?谁又舍得牺牲自己的生命,只为做其他巴人的铺路石?
看着眼前已然漆黑一片的夷水水面,大长老竟然就那样站了一夜。
天微明时,大长老揉了揉了自己已经僵直了的脖子,然后,摇了摇头,准备往回走。一转身,却见其他四氏的长老站在他的身后。
“为了整个巴族能够延续下去,我们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
大家说得很平静,仿佛只是告诉大长老今天早上自己要吃什么一样。但大长老在这样的平静中,听出了一种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