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没到家门口,轩止便瞧见了长绿。
本来瞧见长绿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奇就奇在,长绿身边的一个女子,却是轩止瞧着眼熟的女子。
轩止盯着那女子,在脑子里拼命地搜寻着她的名字。很熟悉,非常熟悉。她似乎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跟很多巴族男子有染,还差点坑了务相。
她叫,她叫什么?她的名字就在嘴边。轩止的眉头不自觉地紧紧收敛了。
那女子惊恐地看着轩止,心里想着:他不是在巴族帮助务相吗?怎么会来到这里?
轩止突然想到了:哦,对,她叫麦古。她还没死吗?
原来,那夜麦古自觉无颜再在巴族里呆下去了,最重要的是,些男子全都弃她而去,麦古本就是生作藤蔓的女子,只能依附于他人,离开了他人,她便无法生活下去。
因着她自觉生命中的支柱轰然倒地,便跑到夷水边准备投水。可巧,长绿正因着无聊,遂弃了那些女子而来到朱苗准备找轩止耍。他看到这个即将投水的女子,本只想看看她长相如何,自己有没有兴趣与她春风一度的长绿,当看清楚她的面容时,心底的一块地方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他心里的那个地方似乎在告诉他,一定要救她上来。
于是,眼见着她即将蹈水而死,长绿飞奔至她身边,将她救上了岸。随后,长绿也没有跟轩止打招呼,便又携着麦古径直回来了。
麦古的容貌,与那死去的庆渔有九分相似。即便喝了忘忧草的酒,长绿的心底,却对这张面孔还有着十分的记忆。
恰在此时,长绿也发现了轩止,他很想与轩止单独聊聊。于是,长绿亲昵地在麦古的耳边说了些什么。轩止看到麦古时不时地瞟向自己,还状似撒娇地摇了摇头,遂明白长绿可能是要麦古暂时离开他们,给哥俩一个空间,可麦古不太愿意,可能是玫古担心自己会在长绿耳边说些什么吧。轩止心里嗤笑一声:我没那种闲情逸致。
轩止上前对麦古说:“姑娘是第一次来到这镇山仙境吧?此山中有很多美景,晚间的景色与白天观时截然不同。姑娘可在此山中自行游玩,我与长绿说说话就走。姑娘不必担心,这山中多是灵禽灵兽,不会伤害你,我们都不会伤害你的。”
麦古听出轩止话里有话,知他必然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便自行离开。离开前妩媚地看了一眼长绿以示意。长绿吻了一下她的唇,温柔道:“庆渔,今晚星光柔嫩,你比星光更柔嫩,等着我……”后面的话,轩止知道属于少儿不宜,于是念了个诀,暂时封闭了自己的听觉。
只是,轩止微讶于“庆渔”这个名字。
看到麦古走远了,轩止解除了这个术法。他不解地问长绿:“你怎知道她叫庆渔?”
“我也不知道,只是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她该叫这个名字。于是我就一直这样唤她。”
“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长绿歪着头想了想。“她只是清醒后第一次听到我唤她,略略觉得有些惊讶,再没有其他的反应了。我想,她可能只是奇怪于我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吧。”
兴许她只是很惊讶于你为什么要唤她这个名字吧。轩止心想。
“这个……庆渔,她长得很漂亮,而凡人中,这样的漂亮女子,或许,或许身边不止一个男子吧,就是……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轩止觉得直接说出麦古的过往是件难以启齿的事情,所以就用这样委婉的说法,想引起长绿的注意。
可是轩止的说法太委婉了,长绿以他植物人的大脑,当然是没有办法领会他话里的潜台词的。
“明白,你且宽心吧,我一个精灵,难道还对付不了那些凡人?庆渔她告诉我,她是因为遭人构陷,没有办法,所以才投水而保清誉的。我也会保护她的。我觉得她跟我以前的那些女子味道不一样,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也将只有她一人,我决不再沾染其他女子。”
味道?轩止无奈,随他去吧,只要麦古不再伤天害理就好。
短暂的沉默过后,长绿问:“你和那位神姬的关系怎么样了?她有没有感动于你的无私而以身相许?”
长绿很天真,很无辜地踩到了轩止的痛脚,而且是痛彻心扉的痛。轩止只差落泪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与她……再无可能。奉池她,她已是他人新娘了。巴氏务相被拥立为廪君,是他娶了奉池,奉池已经成为了他的廪后。”长绿听完,也默然无语。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的沉默时间比上一次的要长。
最后,又是长绿忍不住先开了口:“我想与庆渔厮守终身,我决定向她家提亲。你帮我想想,看看我缺些什么?缺钱?缺房?”
轩止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很认真地告诉长绿:“我认为,你别的都不缺,只是缺德。”
“……”长绿目光哀怨。
“轩止。”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轩止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轩止看了一眼长绿。长绿呵呵笑着说:“你也好久没见你的父亲了,我也不能让我的美人等太久了。”
长绿离开后,镇山神君严肃地对轩止说:“轩止,我等不到你娶亲的那一天了。镇山出现了异动,这异动,与那个被镇的邪祟有关。也许这一次,我与你母亲,再也回不来了。这个邪祟太过强大,即便只是个灵体,依然可怕。盐水河神将与我们一道,想办法将其封印。奉池是个好姑娘,你,很有眼光,但凡事不可强求。”轩止心一酸,半为父亲的话,半为自己的感情。
“父亲,有这么严重吗?”轩止十分担心,他没有说出劝阻父亲的话来,因为这是他们镇山神族世世代代的责任。
“嗯,这次的异动并非天灾,所以,我和你的母亲可能要以性命为代价,制出镇山符咒。不过,也不知道能应付多久。我会将我一半的修为渡给你,从此之后,你要认真修炼,直到这邪祟灰飞烟灭。”
轩止想落泪。想想过去忤逆父母的行为,轩止恨不得此时刚从娘胎里爬出来,重新活一遍。
“别哭,孩子。幸蒙天恩,神族的寿命比凡人不知多了多少,甚至比精灵族和妖族都长,我们已经知足了。”顿了一会儿,神君又说:“如果此次盐水河神君也回不来了,你也……不管奉池是否愿意嫁你,你都要照顾好她。如果没爱上你,你须以兄长的身份为她遴选夫君。”轩止没有告诉父亲,奉池已经成婚,他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轩止想到了他回来的目的,遂问神君:“奉池她……她去了一个国家,她说她要杀一个女子,她必须那样做。那女子名仓实。父亲,奉池为何一定要杀她?奉池她,从来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女子,甚至,她连一只蜉蝣都不会伤害,怎会……”
“想必这是盐水河神君的意思,而且事关奉池甚至是盐水河的存亡。奉池她,完成了任务吗?”轩止摇摇头。神君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这孩子……以后只能看她的造化了,你也要保护她,决不能给其他任何人伤害她的机会。奉池的事,也许这跟神界的那一次惊天地泣鬼神的叛乱有些许关联吧。”
镇山神君没有告诉儿子,他其实已经知道这镇山所镇为谁。
镇山神君一脉,实为天族一系旁支。这镇山,其实自混沌初开、阴阳始判,这世间原本并没有这样一座山。
当年天帝胞兄为天帝所灭,但盛放天族遗体的央兀山内并没有天帝胞兄的遗体。原是天帝担心胞兄遗体保存下来将日久生变,遂以己血为引,将其兄灵骨化而为山,曰镇山,并设镇山神君看管。天帝这一做法很不合规制,即使是叛臣贼子,他终究也是前任天帝的亲骨肉,现任天帝的亲兄长。但所有的神祇都讳莫如深。
而这镇山神君,也不是普通神族可担任的,只有血亲者可以镇守,也只有血亲者或其配偶的血可以开启这灵骨的灵力,唤醒这抹幽灵。因此,不仅天帝设镇山神君镇守灵骨,并且历任神君都自愿选择清除记忆,忘掉自己与天帝的血脉关系,也因着这记忆的失去,他们也同时失去了开启这灵骨灵力的能力,以防被奸人所利用。即使其他神族知道这镇山的掌故,他们也无法利用此事作文章。
镇山神君伸手去拍儿子的肩,如同轩止小时候那样,却陡然发现,儿子比他还高,伸出的手顿在了轩止面前,他尴尬地笑了,想抽回手。轩止却单膝跪地,抓住父亲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
神君轻轻地拍了拍儿子的肩头,然后将手放在了儿子的肩上。轩止立时感到一阵充沛的灵力由外进入体内,他明白,父亲正在将一半的修为渡给自己。
父亲的修为是个什么情况,轩止一清二楚。他本以为,父亲的修为必定是汹涌澎湃的,甚至自己可能还会经历一番痛苦。但他万万没想到,父亲强劲的修为,渡到他的体内,却如春日里的一束阳光,温暖细腻,温柔缱绻,带着无边的爱,却润物无声。
神君夫人倚门而望,泪眼迷蒙。
一觉醒来,轩止舒展了一下腰肢,觉得四肢百骸从未如此清爽过。
轩止迷惑地看了看周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父亲,已然抹去了他的部分记忆。轩止只觉得体内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灵力充盈全身。他感觉得出来,这灵力原先的主人修为强大,但这灵力却并不霸道,相反,柔和内敛,就像——
父亲。这个名词让轩止不自觉地牵起了嘴角。
长绿远远地看着轩止,想起镇山神君对他的嘱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