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务相果然向合族宣布,他娶盐奉池为妻,奉池便是他的廪后,且今生今世,他务相,巴族的廪君,终身不再复娶,奉池便是唯一的廪后。
巴族众人都喜欢盐奉池,不仅是因为她帮他们查出了“病”因,辅助廪君治好了“病”,更是因为她从来不因他们是巴人而不喜不耐不屑不善,反而是对他们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盐奉池对他们的关心,已然远远超出了一位医者的范围。是以,当他们的廪君宣布迎娶盐奉池为廪后时,巴族众人都由衷地感到高兴。
只除了仓实。没有人知道,此时的她虽然面上含笑,状似真诚地欢迎这位廪后,可心里,却是醋海怒火交互翻滚。
山洞在武落钟离山之上。山有赤黑二穴。原本被安置在赤穴之中的巴人,主动拾掇拾掇东西,全都挤进了黑穴,将这赤穴留给廪君与廪后作洞房之用。原本没有盛大的婚礼,他们便已经觉得很惭愧了,他们不想让他们所敬重的廪君和廪后在“性”福一事再受半点委屈。
务相看到他们“搬家”,知晓他们的心意,便也不阻止,只是微笑着看着,顺便帮帮他们的忙。盐奉池看着很不解,忙拉住一个正在搬东西的人说道:“你们这住得好好的,做什么要搬走?那边黑穴的人已经够多了。”那人笑而不语。
盐奉池又去问务相:“你也不拦着他们,这么大的一个山洞,单是我们两个住,太浪费了。你们把他们都叫回来吧,别委屈了大家。”
务相只是笑着告诉她:“让他们去吧,这是大家的一片心意。你可不要拂了他们的好意。”
“可是……”
“你再等等吧,等我布置好了山洞,你就知道了。但我在没有布置好以前,你可不要进来,也不许偷看啊!”盐奉池没想到,这务相还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一直以来,她看到的务相都是沉着冷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男子,可如今听他这样说,倒觉得他像个玩捉迷藏游戏的孩子。
盐奉池不由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遵命,妾谨遵廪君吩咐。”说罢还行了个礼。
正在巴人为廪君与廪后的婚姻庆祝的时候,仓实悄悄地回到了她在自留地内原先的住处内。
但仓实没有进屋,她只是在一个隐蔽处守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不多时,一个男子步履迅疾地走近了。看得出,他很焦急,急得近乎小跑。那男子到达仓实的住处,敲了敲门,门却没有开。他心急之下,猛力撞开了门。仓实隐去身形——这是她所承继的为数不多的术法之一——,跟着那男子进入了屋内。
来人是丹耳。仓实一点也不奇怪,因为这丹耳是她请来的。仓实请来丹耳,便是想让他亲眼见证自己的死亡。
丹耳看到仓实躺在床上,双眸紧阖,脸色惨白。丹耳颤抖地伸出一根手指,想伸到“仓实”的鼻下,但又似是害怕什么,半天不敢伸手。就在反复间,丹耳努力地稳了稳自己的心神,然后毅然决然地将手指探于“仓实”的鼻下。“仓实”没有一丝气息。丹耳大惊失色,一把抱起了“仓实”,轻声唤道:“仓实,仓实!”
没有回应。
丹耳再次唤道,声嘶力竭:“仓实,你醒醒啊!你不要这样!父王已经答应了我的恳求,我将迎娶你为王子嫔!你为什么不醒来?”
仓实看到这一切,感到些微心酸,但一想到务相,她又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丹耳抱起“仓实”的尸体良久,哭了良久,终于泪眼迷蒙中,看到床上有蝇头小字。他将“仓实”横置于自己的膝头,近身读取。
殿下:
如你读到这段字,便是我已经去了。不能陪伴侍奉殿下左右,
是我仓实的不幸,也是我仓实的命。殿下不知,石离大殿下曾经
数次向我求亲。可我不愿答应,答应殿下的事,怎肯再侍二主?为奴为婢是这样,为妻为妾难道就可以二心?我非是贪恋这王子嫔之位,而是殿下的心,日月可鉴,可何况是我呢?石离大殿下见我不从,便、便着人将我……将我……(丹耳见此处有反复刮擦的痕迹,足见得当时仓实的心里有多么矛盾)殿下,石离大殿下他,遣人将我的清白给玷污了!我自感无法以这污秽之身,再去侍奉殿下,更是不可担当王子嫔之位,因此,唯有此法,方得以保全我的名誉。殿下,请不要再惦念我,逝者已矣,请殿下一定向前看。兴许娶那权臣之女,可以助殿下一臂之力。请殿下,珍重!
仓实绝笔
看到这里,丹耳已然怒不可遏。
“石离,我从未有过构陷于你的事,你却连我心爱的女子都不放过!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丹耳怀中的女子清白确被玷污了,仓实也是怕丹耳身边的人怀疑,做得很彻底。但被玷污的并不是仓实本人,而玷污她的人,并不是石离所遣之人,而正是石离本人。而这个被玷污的女子,正是萱茗。是仓实设法将无法动弹的萱茗送到石离的跟前。石离一看到心心念念的女子居然自动送上门来了,而且毫无招架之力,狂喜之下,便将“仓实”给染指了。虽石离想纳她为姬妾,但仓实怎会遂他的心愿?她还要留着这个顶着她面容的女子断掉丹耳的念想!是以,“仓实”又神秘地消失了。石离翻遍了整个宫殿,也没有找到她。
是夜,正当盐奉池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想要冲进那赤穴里一看究竟的时候,务相出来了。“你等急了吧?我这就接您进去。廪后,请。”说罢,务相还做出了一个延请的手势。盐奉池脸微微有些发烫:“这让别人看到多不好啊。”声若蚊蚋,可务相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他不由地笑出了声。
原来务相忙这么久,是将这赤穴布置得如同洞房一般。
务相虽是一族廪君,却没有君主那些华丽的帐幔,条件所限,就是普通人家布置洞房的装饰都没有。但是,盐奉池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这洞房与众不同的地方——务相的真爱。
但凡君主立后,总是与权力息息相关,君主大婚之夜的寝居必然华丽堂皇,普通人家娶妻,也是为了宗接待之需,那新房里的一切也必然燃烧着****的味道,好叫新婚夫妇早生贵子。它们什么都有,可都缺乏了必备的一点——爱。
务相与盐奉池的洞房,是实实在在的“洞”房,简陋的山洞布置而成的新婚居所。
这山洞名为赤穴,是因着洞内的赤色岩石形成的天然赤色岩壁,而这红色,便是正宗的朱红,不浓不淡刚刚好。而新婚需要的基本物品,却是务相亲手备下,果品是他亲手采摘,未曾假他人之手,足以见得这一族之廪君对廪后用情之深。
盐奉池眼里隐有泪光波动。“务相,我……”
“什么都不用说,今夜是我们的新婚之夜,我们只需要好好享受它便可。”
“务相,记住你对我的承诺;如有违反,我不会杀你,因你是我真心所爱,但我一定会将你遗忘。”
不多时,洞内火把熄灭。不用看也知道两人在做些什么。
轩止目光黯淡地看着月光的清辉洒进的洞口,然后,转身召了一朵云离去了。
丹耳因着仓实的事情,在宫中颓了几日。
而巴族,也因着老弱病残将要面对旅途劳顿,也在山洞中休养了几日。
这几日中,仓实眼见着心仪的男子日夜与另一个女子出双入对,双宿双飞,心里时时被炉火炙烤着,不得片刻的安宁。
轩止需要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顺道打听一下关于盐奉池的事情,回到了镇山。“奉池,我不能成为陪伴在你身边的那个男子,那么,便让我为你做些事情吧。我知道,你也许不再理会仓实了,可我心里,总有些不安稳。请原谅这一次我要自作主张。”临走时,轩止默默地对着洞口说,当然,洞里的两人是听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