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空还是一片漆黑的时候,务相猛然从沉睡中醒来,睁开了眼睛。
“果然,根本不是什么‘疫病’,是有人动了手脚。”务相回忆起那些病患死亡的顺序,便在一块石板上刻下了他们的名字。做完这一切,东方的天空将将泛白。
务相刚刚洗漱完毕,便见盐奉池与轩止两人来到了他的住处。
务相直奔主题:“我想到是怎么回事了。二位看,这是那些病患的病故顺序。我圈在一起的名字,都是一家人。这要真是疫病,还真是一只会动脑筋的疫病。它总是先从一家之中青壮年男子开始感染,等到他们不治身亡之后,再轮到一家之中埋葬他们的人,依次顺序,死在最后的,总是一家中最弱的成员。”
盐奉池皱着眉头说:“这似乎……这‘疫病’在分期分批地消灭巴族的有生力量。”
“或者说,有人。”务相接着说。“单纯来看是因为感染,那些青壮年每天在户外劳作,他们死后,埋葬他们的家人接触到他们而感染。但你们看,我每天都要去探望那些病患,可我没有丝毫感染的迹象。另外,丹耳王子带来的官兵也需帮助处理那些尸体,却无半点感染的迹象。这不像疫病,倒更像是——”
“下毒!”盐奉池低声惊呼出来。
“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务相点点头。轩止由于没有插上话,气恼地瞪了一眼务相。务相却只顾着看盐奉池,根本没有注意到轩止的神色。
“有人想借此次朱苗疫情掩人耳目,下毒制造出相似的症状,以此消灭巴族的力量。而务相你,却是他们拉拢的对象。你不知道,昨天我和轩止隐身在巴族自留地内走了一圈,却发现有人在暗地里议论你,说你……”盐奉池正说得兴起,轩止却暗暗址了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做什么要拉我?”
“轩止,你让奉池把话说完。这病得对症施治,这流言,我也得找到根源才好让他们心服口服。”
“他们说你是不是和朱苗王室有勾结。早听说朱苗王室青睐你,欣赏你的领导能力,国君一直都想笼络你,他还曾经想把一位权臣的嫡亲女儿许配于你。是吗?”
“他们说的基本是事实。只是,朱苗国君的确想收买我,我却无心于朱苗国的权力。”务相坦诚道。
“轩止,看我说对了吧?”盐奉池得意地说,轩止无奈地看着她。
“朱苗的国君似乎对巴族灭族不那么急迫了,这次还派了他偏宠的丹耳王子带来士兵和药方帮助我们处理‘疫情’。丹耳王子先时一直积极主张消灭巴族,这也是他夺储的筹码之一。后来仓实姑娘回到巴族内,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她努力说动了丹耳,现在丹耳倒是主张保存巴族。”务相若有所思地说。
轩止注意到,当务相提到“仓实”这个名字的时候,奉池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她的脸色也白了那么一瞬间。只是瞬间后,奉池又恢复了平常的神色。
“我们在一眼水源处有一些发现:那处水源附近的花草几乎全都萎败了,但其他各处的水源都十分茂盛。”轩止担心务相发现奉池面有异色,连忙转移话题,也借此机会转移奉池的注意力。
“轩止说得没错。”盐奉池一听,马上将注意力集中到这件事上。“昨天我们怎样都想不通。这样看来,确是有人投毒无疑。”
“各家的水源不同,这倒是个省时省力的办法。因不论是在日常饮食中投毒,抑或是在各家器具衣服中投毒,都十分不易且耗时耗人耗力,这样的法子,还很容易叫人发现。在水源处投毒,便是十分便利且隐蔽的法子,还更易做得像是疫病的情形。”务相敛起眉头。
“不过,巴族自留地内仅此一条水源,所有人的饮水均从此源出,这要怎样解释一家之中中毒者有先后呢?”盐奉池又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我想,投毒不易,可是投解药还是比较容易的。这毒应该并不是立竿见影的,而是通过多次投放、药性的累积而最终导致药效发作的,而……”务相忽然恍然大悟道,“会不会这种毒通过身体筋脉游走全身而起作用?青壮年男子,因长期劳作,因此筋骨自然更为强健,也比老弱妇嬬更活络。筋脉活络,这在寻常时本是一件好事,有助于强身健体,但在这种毒药面前,反而成为了致命的因素之一。”
“而青壮年男子又因为长期从事大量劳作生产,所需食物饮水更多,因而摄入的毒药也更多,死亡的步伐也更快,”盐奉池接过话头,越说越觉得心惊,“好一剂聪明又狠厉的毒药!”
务相他们这厢说得热闹,却不知,仓实已在屋外静立了许久。屋里的人觉得这下毒之人心思缜密又歹毒,纷纷心惊肉跳,却不知这屋外的人也是听得心惊肉跳,而且她就快跳去来冲进这间屋子了。仓实不仅心惊肉跳,她额角也确实青筋直跳,十指紧紧地抓住了食盒,才勉强没叫它掉下地去。
她没想到,只是多看了那些病患一两眼,务相便将这件事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思啊!
若说周身神力的解开,只是为仓实决定跟随巴人离开的心思增加了一枚筹码而已,那么,这次不小心听到的墙角,但让仓实在心里真正下定决心要随巴人出境。
务相,能有如此缜密且敏捷的心思,假以时日,他一定能成为巴人最为出色的廪君,并能领导巴人开拓疆土,建立起一座绝然不逊于朱苗的王国。届时,如若自己能够……能够……能够……仓实想了想,脸腾地烧红了。
左右得不到务相,自己总归是还能想办法回到丹耳的身边。能送给她如此珍贵的海东青骨笛和“裂影”的丹耳,是万万不可能再移情别恋的。以丹耳对自己的爱意,即便他将来迫于传国的压力,需要一名子嗣,也不见得会对那孩子的母亲动真情。如若那女子不是自己,他或许也只会把那女子当作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届时,自己一定还能夺回这正妃之位,与丹耳比肩而立。
仓实的心思百转千回,过后,觉得自己进可攻退可守,于是决定说出部分实情。她稳了稳手中的食盒,似乎也是借此稳了稳自己的心。
“廪君,”刚进门的仓实便深深地跪了下去。“请廪君责罚。刚才仓实将进门为廪君送早膳时,不意听到了廪君与二位大夫的谈话。虽然是无心,却也是仓实不该听到的内容。请廪君……”仓实的声音中携了一丝哭腔,眼中隐隐有泪花。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务相扶了起来。“仓实姑娘这是做什么?我上次说过了,在私下里,仓实姑娘不必如此拘礼,便视我如从前即可。你没有错,我也不必责罚你。”
“可我心里仍是难受。因为……因为……因为这次的下毒,我自始至终都是知情者。因是……因是……”仓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会哀而怜之,不忍再多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