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实大吃一惊:何时自己的警觉降低到了如此低的田地?
“仓实,别急着使用‘裂影’。你这‘裂影’虽能裂影杀人,但对于我,可起不到任何作用。我的肉身早已化作泥土,你现在看到的,不过是我的一缕幽魂罢了。”
仓实悬着一颗心,此时吊到了嗓子眼。幽魂?须知这幽魂有时可以杀人于无形。想到这里,仓实本能地将“裂影”紧了紧,也不管这柄短剑在这种场合下,在这缕幽魂前,是否还能一如以往的勇猛迅捷,能够保全自己的性命。
仓实的动作,未纳尽收眼底。她也能明白,一个孤身一人的女子,独自面对一个不辨身份的鬼魂,是怎样一种心情。“仓实,你不必如此忌惮于我,因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加害于你。你须知,我是你的……你的……你的外祖母,未纳。”未纳的话,算是一波三折地抖出了口。
仓实的心下不仅是吊着,而且下面还加了个秤砣,既担心自己的性命,又莫名地感到沉重。对于这个幽魂,她不敢掉以轻心。尽管她自称是未纳,但自己从未见过这外位外祖母,因此,在没有凭据证明她的真实身份之前,仓实也不敢真正放下心来。
早先未纳封印住哀希的神力时,便只将自己的名字刻于哀希的心上,又加赠了自己的织霞长裙。是以,哀希对这位诞下了自己的母亲也只记得一个名字和一条裙子,其他再没有其他半分印象。
“你是我的亲缘血脉,我怎会伤你分毫。分隔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又有机会见到了我的后人。你……你的母亲,她还好吗?”
“她还好,多亏了您的那条织霞长裙,我母亲她很得父亲的宠爱,终日锦衣玉食。虽是贱妾,可生活并不比主子差。”仓实隐瞒了丹耳传来的她的母亲的死讯。
“那就好,总归是……我对她不住。你们外祖父逝去后,我本想立即随他而去。但想着你们的母亲未及见到人世便要陪着我死,我这心里倒生出些许不忍。生下你母亲后,我便不知该如何独活,便随你们外祖父一同去了。一晃两千多年过去了,如今看到你,我也可以安心了。”再次听到“安心”二字,仓实不禁皱了下眉头。两个不同的人,不,应该说是一人和一魂,不约而同地提到了“安心”二字,分明都存了离去之心。
“我如今,也快要消散于这天地之间了。数日前,镇山一处禁地得了血脉滋养,你们外祖父的灵魂拼尽了最后保有一点神力,将我从沉睡中唤醒,并一点一点地瓦解了镇山的禁咒,我这才得以出镇山来到这里。我不知道那滴下了鲜血的人是谁,我想应该是你吧。我不知道你是如到得镇山的。你母亲哀希只得了你一个女儿,我想应是你无疑。可怜你母亲还有一个同胞姐姐,生下来后就被天帝遣人抱走了,也不知她如今流落到了何方,过得好不好,她……还在不在。”
仓实几欲脱口而出:“您还有一个外孙女。”但“几欲”终究也只是“几欲”而已。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叫仓实给吞了回去。她的心中,忽地泛起了一丝异动。
“我如今真的是该去了,同你说了这许多话,竟几乎忘了正事。此番前来,我是要解开你的神力。你一个女子,血统不纯,却有着倾城的容貌,独自在这巴内生活,没有半分保护,终究是不安全的。看如今巴族这态势,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今夜不知明日会生出什么变故。我如今能做到的,也就是助你获得些许自保的能力罢了,旁的东西,只怕还需你自己去争取。我如今只寻得你一个后嗣,因此,我只得将此重任托付于你:日后如有机会,务必为你的外祖父报得大仇。这是你外祖父临死前发下的誓愿,也是他唯一的遗愿。”
“可我只是一介凡人,即便开启了神力,又如何与神族那一个集团相争?”
“到那一步,总会有办法的。万一……如若有那个万一,你也不必勉强自己。我只是……只是,向你传达一下你外祖父的遗愿。现在,我们开始吧。”
一道薄淡的红光,从未纳的掌心缓缓溢出,轻柔地包裹着仓实的全身。仓实本以为这是一个很痛苦很漫长的过程,但她毅然做好了迎接一切未可知的准备。却不及想,这个过程什么痛苦都没有,反而,她觉得周身一阵温暖,然后,她觉得身体内的七筋八络似乎张开到了一个新境界,她的眼前似乎都出现了一个新的天地。
仓实没有发现,未纳的身影越来越淡了。
等到这一个过程结束了,仓实才发现,未纳的那缕幽魂,已如天上的星子般,只剩下斑斑点点的萤火。
“未……外祖母,你……”
“你外祖父用了十分力将我唤醒,并将我送出镇山,我存了份私心,因为我爱他。我留了一分力,将他那缕将化于天地间的魂魄强留了下来,不知是否还能为他赢得生机。这余下的九成力,我解除了你的封印,所以,如今我已经是行将消失之魂,剩下的路,须得你自己践出行迹。你的血是解毒圣品,我再也不能……”余下的话,飘散在了空中。
仓实望着半空里未纳幽魂的最后一点萤火黯淡消失,眸光几番闪烁。
未纳消失后,仓实和衣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她拿出那枚莹润的骨笛,轻轻地摩挲着。那骨笛在仓实的摩挲下,闪烁着点点莹润的光泽,就好像丹耳看她的眼神。
“殿下,我该如何抉择呢?”仓实轻轻地问。
原本害怕自己跟随巴族迁徙而要面对未知的命轨,而现在……仓实闭上双眼,感受到身体里一股奇异的涓流在缓慢地充盈着全身。
“或许,我该随他们一起走,将来再找机会回来,如何?”
此时,宫中的丹耳做了一场噩梦,梦中他身处一片烟雾朦胧的森林。他看到仓实背对着自己,不断地向前奔跑,无论丹耳怎么努力,也无法触到她的一片裙角。
丹耳大叫着仓实的名字醒来,发现自己仍旧置身于自己偌大的寝殿之中。遂摸着胸前那枚骨笛放心地再次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