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巴族自留地内一片静谧。各家灯火渐次熄灭,有人已经进入了梦乡。
夜色掩护下,几道黑影如迅疾的风悄然掠过,快得让人以为那是错觉。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务相的住所。那时,白虎星突然爆发出了一阵炫目的白光。
务相似有感觉般,本来每晚会亮灯到深夜的他,悄悄地熄灭了灯火,抓起一直随身携带的短剑,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了屋外的梣树树影里。
那几道黑影蹿到了务相的住所外。
初时死一般的静谧过后,空气便被破空的箭矢搅动起来,紧接着传来剑刃触到硬物和划破身体的响声。
那几道黑影中的大部分都被务相杀死了,务相终于逮到了一个活口。他的剑刃抵向那活口的颈项。
“是谁派你们来的?为什么要杀我?”
两个问题,务相却没有得到一个回答。那活口头一偏,主动将自己的颈项伸向了剑刃。
训练有素的死士。务相心里明白了,不然谁有这样的速度,能在自己做出反应之前就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务相却没有注意到,身后,一片树影悄然长出了一根分枝,枝头,一枝竹箭已然蓄势待发。
“嗖!”箭离弦而进,却失去了满弓时如破竹之势的力道,最后无力地栽倒在地上。
务相一惊,回转身来,收回短剑准备自卫。却见身后的那片树影里倒下一个人来,那人的胸口没有看到任何利器,如注的鲜血却汩汩地往外流淌。
然后,务相看见仓实从一棵梣树后走出来,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
“多谢仓实姑娘。”不管仓实有什么原因没有睡,但她救了自己总归是事实。
“刚才我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本想借着月色散散心,然后再睡觉,没想到撞见了你遇刺的一幕。刚才真是太惊险了。我刚好看见有人行刺,”
“不知仓实姑娘如何做到的,这死士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务相斟酌着开口。他并没有指望仓实会告诉他什么。
“是‘裂影’。据说这剑只要刺中人的影子,便能杀人于人无形之中。我刚才也只是试一试。这是丹耳王子送给我防身用的剑。这些死士身上没有任何印迹或能证明身份的文件,但是我能肯定,他们一定是丹耳派来的杀手。我在这里替他向你道歉。”
“仓实姑娘,你的手怎么了?”务相发现仓实的手似乎在滴血。
“哦,没什么,只是刚才挣扎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仓实掩饰地说,并悄悄地把藏在袖中的“裂影”又往里送了送。
其实刚才仓实是因为急着救务相而故意弄伤了自己。这些杀手知道仓实是丹耳王子心尖尖上的女子,是绝对不能伤害的。是以,他们刚才看到仓实的时候,就只是派一个人拦住她。仓实也由此推断出他们是丹耳派来的人,于是想办法故意弄伤了自己,那人一个没注意,反被仓实所杀。
仓实绕到那名弓箭手的身后想将“裂影”刺进他的身体里,却被发觉。弓箭手心知仓实是不能受到伤害的,于是便在仓促间射出了那一支没有什么力道的箭,然后徒手扣住了仓实的手腕,将她的手腕甩到了墙上。而误打误撞中,仓实手中的“裂影”正好插进墙缝里那名弓箭手的影子上。是以,务相看到那名弓箭手倒在地上,身上并没有伤口,却有鲜血从胸口中流出来。
借助月光,务相很清楚地看到,仓实手上的伤并不是简单的擦伤,而是人为弄出来的,而且她伤得不轻。可既然她不想说,务相也就不再深入探讨这个问题了。
“仓实姑娘,我帮你包扎。”仓实应下了,并希望这个过程可以尽可能的长一些。
务相的手法很娴熟,仓实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只是这个过程比仓实预计的要短。
“这种草药很有效,你的手很快就会愈合如初。再次感谢你的搭救。”
仓实嫣然一笑。她忽然有些留恋务相手掌的温度。
“务相,我不会对你隐瞒什么,我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仓实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丹耳王子很爱你。否则他不会把’裂影’送给你。”务相似乎答非所问。
仓实往外走的步子一顿。
回到自己的住处,仓实抽出了那把“裂影”,借着烛火,仔细地端详了它一阵。
“裂影”剑身闪动着清冷的光芒。这把名动天下的利剑周身没有任何华丽的纹饰,只在剑刃处刻着朱苗王室的纹章——一条青龙,在剑柄处刻着象征魔法加持的符咒。原来她以为“裂影”只是一个传说,没想到它真能裂影杀人。
仓实的纤长手指轻柔地抚过“裂影”的剑刃,锋利的剑刃瞬间划破了仓实的手指,鲜血欢脱地从她的血管里汩汩流出,似没有停歇的架势。仓实惊惶失措,想起丹耳的话,想起那名杀手的死状。她还年轻,不想就这样死去。
仓实站起身来便想去务相的住处,请他想办法止血。犹豫了一会儿,觉得不妥,务相并没有看到这把剑,而仓实直觉也不想让务相知道这把剑的模样。于是,仓实摸出那枚骨笛,准备唤出海东青向丹耳求救。
就在此时,仓实惊讶地发现,手指上的那道伤口却自己愈合了。她心生奇怪,因为她知道,丹耳曾经用这柄剑杀过人。那人武艺高强,两人纪缠许久,丹耳最终也只是在他的手背上划上了一条不起眼的伤口。然而,丹耳却亲眼看见那人死于这条不起眼的伤口。
仓实不再想这件事,吹灭了蜡烛上床睡觉。
而已合上双眼的她并不知道,她的手指受伤处微微掠过一道红光。而镇山,在同时,也微泛起一片红光。
“仓实,你为什么要救下他?”丹耳很气愤,可也很无奈,所以尽管气愤,他还是只能用无奈地语气询问仓实。他下达的命令,没有人敢违抗,他要取人的性命,时间精确到连死神都自叹弗如。他要杀的人,没有人能活到现在,务相却是个例外。
仓实是丹耳的劫,丹耳清楚这一点,却也相当认命。
此时的他,与其说是气愤的质问,倒不如说是无奈的探询。
“殿下,您不觉得,在巴族的自留地内杀人,会引祸上身吗?尽管这些死士的身上没有任何可证明其身份的文件,那些巴人却不是傻子。他们会很容易联想到你在朝堂上做的那些对他们不利的提议。”
“联想到又如何?我是王子,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
“是啊!他们的确拿你没有办法,可要是对付我,他们便可以毫无顾忌了!”仓实冷笑。
“我……很抱歉我没有想到这个。也原是我考虑不周,刺杀了务相,势必将你暴露,会令你身涉险境,这也不是我愿意看到的。我……以后我不会这样冲动了。”丹耳想到可能出现的后果,打了个冷颤。丹耳又想到,仓实既然如此重情重义,那么,万一,只是万一,自己争夺王位失败了,也不用担心仓实会转而投入他某位皇兄的怀抱了。想到这里,丹耳又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殿下,我倒是有一项提议,”仓实伸手理了理丹耳耳边的一缕发丝。“我可以想办法说服务相,让他与殿下合作。殿下可以留下务相,或许他将来可以成为殿下的助力。除掉巴族其他贱民,既可以为朱苗国除掉一大隐患,又可以瓦解务相背后的势力;再者,我血脉中的污点从此可以洗掉。”
丹耳一愣,欣喜若狂之下伸手就想捉住仓实的手,却被她轻轻巧巧地抽离。
“也许,你只需他一个人就够了,其他的巴人,你可以另作处理。”
“嗯,可以先想办法瓦解他在族中的威信,让他失去倚靠,这样,他就能为我所用了。”
沉默了一会儿,仓实说:“殿下,我并没有爱上他,但是,我不能杀死两次救了我的人,也不能看着他被别人杀死。如果殿下执意要取务相的性命,仓实也可达成殿下的心愿,但完成任务以后,仓实也不会再活下去。”仓实淡淡地说完了这一番话,然后,静静地看着丹耳。
空气在他们两人之间凝固。
良久,丹耳叹了一口气,说:“你说得有道理。像务相这样的人,也许可以成为我争夺储位的助力。也罢,仓实,我答应你,从此以后,我再不会派人刺杀务相,我发誓。”丹耳右手抚胸,郑重地说出自己的誓言。
要说仓实完全没有感觉那是假的,丹耳为了她做到了什么样子,做到了哪种地步,她都看得见,摸得着。可是……仓实被务相救了两次,而这两次,丹耳都不在身边。仓实心里的天平也在左右摇摆着。仓实确实为务相所感动,但还没有那么强烈的感情。
在她的心里,权力依然是第一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