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下来的时候,我成了一名即将远赴山西朔州服役的光荣武警战士。这与我在紧张的等待中,寄希望于海军的理想有着较大的心理落差。但是没有被发配到新疆和藏地,是我的一个遗憾,想到都是为国家和人民服务,也就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话说回来,不接受还能怎么样,部队又不是我家开的。后来的我才知道,武警的苦,你没当过兵你就没资格评头论足的道理。
我把通知第一个传达给我的家人,老爸的反感是我始料未及的,我知道他曾是炮兵出身,虽然没有成为炮灰的机会,否则十六岁参军的老爸不可能生出当年参军的二哥和今天参军的我。朝鲜战争时,爷爷倒是有选择成为先烈的可能,可是他没有紧跟趋势和把握住机会的眼光,总感觉破家难舍,如果爷爷当年能预料到放弃机会不久就会撒手人寰的自己,相信现在的我会是烈士后代。我不知道爷爷当年放弃选择的真正原因,直至成为一个谜。我也搞不懂老爸为什么一直认为武警不像陆海空一样属于正规军,武警也是一个有着优良传统和正规编制的团体,属中央军委和******双重领导下的人民武装力量,同陆海空一样是人民的子弟兵。老爸的看法,让我长久以来有一种选择当了流氓的不适,武警部队仿佛是后妈养的一样。本想第一个告诉留在心底触不可及的那个位置的她,我犹豫再三,告诉她四个醒目的大字:山西,武警。简明扼要。我知道在我之前她的第一任男友去了二炮,她告诉我那是他们分手的真实原因。而我们呢,我们好像谈不上分手,是我的一厢情愿和一再追求,她始终对我不温不热,不拒绝也不接受,好的跟我分享,坏的跟我分担,我的情绪完全不掌控在自己手中,时而欣喜若狂,时而歇斯底里,我临走时没让任何人送我,只是在日照见了她当时的最后一面,再后来,果然让我梦想成真,成为了最后一次见面。我怀揣着忧郁的心,顺便做东请了我的一个好兄弟柳子,那晚他醉着哭的稀里哗啦的,躺倒在地,拉链都开了,像堆烂泥一样扶也扶不起来。我答应他两年后我马上回来,无论如何不留队,创业是最终目的。即使我醉酒,至于我当兵的真实初衷,在众人面前,我只字未提。
车从武装部出发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影视剧里动人的一幕,车上哭声一片,车下穷追不舍,我知道车下好多青春靓丽的美少女即将面临着艰难的抉择,毕业季号称分手季,谁又说得清楚入伍是不是双方的新生。我只是看着手里的大红花,却怎么也说不出泪腺如此的坚强到底是为什么。
那一刻,我突发奇想,觉得爱国者至少分作两种:一种是发自内心的纯种爱国,它在任何时候都是表里如一;一种是存在于某种程度上为精神重建的品种爱国,它有点被迫逼上梁山的味道,在泯灭了他堕落情绪之后,他可能会干回原来崇尚的事业,这种爱国的特点并不是奸的性质,它同前者的总效应不变,只是边际效应却是递减的。我问自己是不是等同于后者的假象。
晚上九点多,我踏上了生命中第一列火车,它既是载我去一个可以尽情摆脱情结的天堂,也是送我去一个魔鬼都绕道而行的地狱。那里阳刚之气太重,有着简单的重复和孤独,言外之意是,正好符合我这满面的沧桑。
在旅途中,我留下了最后一条微博:我把毕生精力致力于两件事。第一件已开始;第二件,等我回来。我想不到来生会生成个什么东西,所以只能用尽一生做尽今生和来生的事。
火车上,对面坐的是一个长脸的孩子,稚嫩的脸庞下,看得出是三四年前我的模样,毕竟我是某N流大学毕业后才选择去军队创业,人家是高考一完就选择了不知死活,在起步上我们有输有赢,各有千秋。细细想来,我比他多逍遥自在了好多年。后来,我们成了很好的战友,年龄差距不大,虽算不上忘年之交,也没代沟,但95后的天下,我们90后还是不敢轻易的涉足。
以前只听说火车分软硬座,坐的时间久了才发现,硬座果然很硬。这在长途跋涉的日子里是十分难以形容的,若不是我深受第一次火车之旅的新奇和蛊惑,我想那一刻躺在火车夹道和座椅下边的兄弟们当中就有我,那才应该是我最真实的写照。其实这不是关键所在,一路大跌眼镜的光景才算是最辣眼的,火车走走停停,穿梭在无休无止的隧道和两山之间,我分不清连绵不绝的山脉中哪个是嘉峪关哪个是山海关,更别指望金沙滩在哪会突然出现。我只是想拯救沉沦下的自己,可我死都不会想到,上天给我的失落感竟是如此的天壤之别,我突然有一种瀑布一落千丈的错觉。就像是看惯了一个原本很漂亮的女孩子突然间卸了妆时的感受,瞬间感觉生活欺骗了自己,再也不想跟她谈恋爱了。更像是择偶上我一贯主张的一见钟情和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一见钟情固然好,固然令人神往,但慢慢相处后,有时会承受不了巨大的心理落差。而发展的眼光会因为看的长远,越来越多的发现未知的魅力,期望值也就跟着升职加薪,就算不能发现什么,心理上也能适应的了。我那时绝望的心情是言语所不能形容的,我在想这种境地真是关押犯人的绝佳地段,就算是狱警们整天睡大觉,醒来后苦口婆心的鼓励犯人们逃跑,我想犯人们也未必敢下这个决心。想想都累了,我实在是不想再夸张了。想象着在这样的地域存活至少两年,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为了伪装和维护我从军的坚决,我拉低迷彩帽帽檐,闭上眼睛,不忍心再看窗外得凄凉,抱着膀子,社会青年气息昭然若见。就算如此又能怎样,我俨然已成为了一名军人,毕竟这还不争的事实。于是更加没心情吃武装部发给我们的那几种火车救济品,如果他们告知我所有参军的人都有如同我一样的经历,可能我会顿生恻隐之心,或许胃口会好那么一点点,否则我是断然也不会接受馈赠之后这同床异梦的饮食。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可是正是因为是君子,所以更该好好的活着,我的自相矛盾真是莫名其妙,活生生一个矛盾体。我把食物分给了在座的战友们,把精神食粮寄托在了他们没心没肺的狼吞虎咽的表情之上。就这样,我善意的伟大,天衣无缝的嫁接在了失恋与失望的双重受挫之上,如此简单,如此复杂,无以言述。
第二天下午一点多钟的时候,历经十几个小时后的我们,抵达了山西朔州,下火车的次第中,表情黝黑又严肃的武警老兵们军装严整,整齐划一的笔直,为迎接我们这些注入的新鲜血液,依次列队挺立出了一条长长的走廊,只差在地面上铺一条红地毯。我看到在火车站围观的群众们崇拜的目光,夹杂着的荣耀五味杂全,紧接着我们被荧屏上那种军绿色的卡车像货物一样成吨的拉走,一寸寸逼近那个真正属于我们的魔鬼之地。
绿色的军营,洋溢着青春的朝气与活力。进营门的第一刻,不仅仅是激动人心那么简单,整个入住的第一晚上都有些后怕。迎面而来的是鬼子楼一样粉刷成迷彩样子的攀登楼,放眼望去,足足有六层楼高的模样,简单中彰显着粗鲁,我依稀看得出它经历过无数次攀爬后摩擦掉的痕迹。后来我才知道,它有十八米,地狱般的十八米,跟十八层地狱有着何其相似的征兆,那一根大绳曾令无数热血青年望而生畏,也曾是我的夺命锁。紧接着是四百米障碍,射击馆,器械场,战术场,拳靶,脚靶,跑道等等,我心里突然有些怕了,我觉得没有一样是我所能够完成的,我对日后苦逼生活的绝望瞬间击垮了所有的沉痛,看样子两年后还能不能以完璧之身回归本土都不是我说了算,那绝不是开玩笑的。尽管我是一个冷幽默的人。
在令人亢奋的哨音后,一声“立正……”,“正”字像一连串长长的音阶,持续了得有十秒钟,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那是后来我们的杨股长,是个山东老乡,猴精猴精的模样,他向支队首长撕心裂肺的汇报着这个那个等等事宜,思路清晰,简洁明朗。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不久的日子里,部队会把我这个外在粗犷豪放、内在斯斯文文的愤青毫无疑问的打磨成类似这般的高音喇叭,不免在心里有些藐视又有些讥笑和窃喜。我们像孙子一样在紧张的氛围中被大声训斥着依次列队站立在市政府般模样的楼宇之下,十几层台阶之上早已有序的排列着挂有各种肩章的部队首长。那时的我两眼感觉鱼目混杂,当场认定,凡是沾有星星的见了敬礼叫首长,既不会出错,也不会失礼。我的眼睛瞪得很大,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感觉威武的不行,同时又有些飘飘然做梦一样的错觉。支队傅政委首先发话,当然你是知道的,无非是些场面上的老套的欢迎致词。这些我们都不足为虑,毕竟我们都是看过新闻联播的人。别的不说,令我最为印象深刻的就一句话,傅政委开口就来:“欢迎各位新来的战友来到朔州,这里是一个有着北欧一样美丽风景的地方。”刚开始我怀疑我是不是听错了。大家都知道,山西是全国煤炭产业的工业重地,拥有中国最大的煤炭公司平朔煤矿,那里是黑色淘金者的天堂,我不知道在这样硕大的煤山之上是否能生长出天然风景区,我也不知道所谓的“北欧”是不是世界第一大煤产区。但傅政委的话还是打动了我,至少让我思绪飞扬,无限神往,这直接导致在未来两年的时间里,我一直试图努力改造着对这座像“北欧”一样美丽的城市来时一路风尘的客观念想。尽管部队首长在我们入伍的第一天就给了不止我一人这种美丽的向往,至少让我们可以产生一种精神寄托,在这片黑色的土地上,依然存在诗和远方。我想刨根问底的问一句老兵们,他们是否也同傅政委一样曾经见过。那一刻,我就像失去了知觉,我只是觉得,如果我能接受这地狱的洗礼,天堂就在我心中。
面对刚刚来着的一群傻缺们,精彩的欢迎致词一旦开头就不舍的结尾,我只好理解为这是人之常情。辞傅政委的话还没讲完,天色突然阴沉下来,瞬间转做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我心里激动不已,憔悴的精神和疲惫的身体不断地告诉我赶紧散场和看到散场时的一片哗乱。我失算了,我大意了,我轻视了这片一墙之隔几乎看不到人性的地方,我在想墙外的人们崇拜墙内的我们的无知,隔行如隔山,经历是最好的回答。傅政委好像没看到什么一样,继续着他的激情澎湃。狂风大作,雨如瓢泼,我心中暗暗骂娘怎么会有这群疯子。入伍第一天,除了部队里里外外的一片整洁,没有想象中的优雅和兴奋,相反的,一场上天恶作剧般的洗礼让我如梦初醒。我怀疑是不是傅政委施了魔咒,能夜观天象,能呼风唤雨,好让初生牛犊的我们一次不经意的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