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回望,无论你当时深处怎样能说或不能说的痛苦,时间都不会等你。我不再每天计算着时间,不再每天面对着时间的流逝却感觉是煎熬,不再每晚睡觉前划掉这一天的日期,那是在思想上对个人生命的严重亵渎和随意。当日记本慢慢变得剩下最后几页白纸,伴随着它的结束,也预示着我们新兵连的苦逼生活即将走到尾声,我们即将离开。在新兵连的最后几天里,应该算是我们几个月以来最舒服的一段时间了。完成了所有参训科目及考核,我们班在整个新训大队中长久以来的独当一面,最后以军事训练标兵、作风纪律标兵、内务卫生标兵三面锦旗全揽完美收场,当然好多我没来得及说。
从来时的九月十三日到宣布下连的第二年的一月十日,这期间我才意识到,许久没有算日子的我还是忽视了一点,我们的新兵连不是三个月,而是整整四个月。我想解放军真好,早就下连了,他们现在会不会过的跟养爷似的?
回首四个月以来新训营的点点滴滴,原来那些可怕的面孔如今变得和蔼可亲,突然间让我有点接受不了。你知道的,一个整天在一起相处的人,突然有一天由马脸变成熊猫脸,或者由平时的处处抵制化作处处谦让,再或者由一直以来的狂躁暴力变得安静本分,你会怎么看、怎么想?要么是受了莫大的精神刺激,要么是基因突变,要么就是个城府很深的变态狂。那时的我们,作为刚授衔不久的新兵蛋子,受到这样的生活剧变,有点受宠若惊,难免有些诚惶诚恐,不知道笑脸的背后是不是假象,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么多的来自五湖四海的弟兄能聚到一起,实在是人生中的一件幸事。从他们身上能充分感受到来自祖国不同山水的风土人情和人文素养,感受大千世界不一样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这次说再见,可能就是永远。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其实只是我们自我安慰的一种方式,除此,我们也没有其他的更好的办法去挽留。
我们每天都在期待着会分兵到哪个连队,有一天晚上的时候,我们被允许集体购物一次,于是,我不说你也能想象的到提着大包小包的我们,全是吃的喝的零食。我们心里都清楚,这是新兵连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集体购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集体自由的疯狂,吃完这一次,我们就要各奔天涯,奔向各自的岗位,从此天各一方,很难再有聚首之日。古人博古通今,早就为我们写下了这样送别一批又一批的诗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不与百花残。那一刻,我们少的其实不是千杯嫌少的知己,不过是一杯烈酒尔。
我们都是由一个共同的班长带出来的兵,无论有一天走到哪里这都是亘古不变的,帅班长永远是我们军旅生涯的启蒙班长。我们都知道帅班长会带走几个人去他所在的连队,但是会带走谁,我们心里一直打鼓。当然是,有人渴望,有人悲凉。其实班长所在的连队就是我之前提及过的,多少年来靠着“右玉精神”的信仰,不断克服各种艰苦地理条件桎梏的右玉中队,我在心里压根不想去那里,尽管每一个人都不想离开班长,毕竟整个新兵连下来早已亲如兄弟。听说那里最繁华的地段就是县城的一条街,只有几百米远,那个山高皇帝远的去处我实在是不忍心去想,更不敢想象分到那里的悲剧,我还想多活两年。所以我怕极了有机会感受那里的文化,并不是我吃不了那个苦,重要的是我想在一个繁华的地段,接受社会上更多的特质,不至于两年以后果断与社会脱节。虽然我也很不情愿会很不幸的被分到那个号称魔鬼连队的机动中队一中队,毕竟新兵连的我各方面素质整体靠前,这些是实实在在看得见的。而一中队选拔的标准首先考虑素质全面的士兵,选中我的可能性之大是完全可以想象的到的。新兵连的最后几天,我表面上轻松了好多,但出于前瞻性的思考,我的心里还是比较胆怯,比较慌乱的,有些东西不是我说去哪里就能去哪里的,一切听从组织安排。天可怜见,倘若真是一不小心分到了一中队或右玉,我也只好认栽,听天由命,毕竟又是将近两年时间的摧残,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接下来我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只能是等,只能是熬。
记得有一天中午,在开饭的前夕,嘹亮的军歌在天空中唱响,我们列队在外边随着歌声的节拍做一些杂七杂八的动作。歌声里有我溢于言表的情勉,这来往的人流中,我尽显无绪的“另类”孤傲清高,这却是为何?军队的歌曲其实没什么技巧特点,在我看来掌握好一点就完全可以应付过去,撕心裂肺的唱就行,只要不是五音不全,调跑的太远,声音要铿锵有力,要洪亮,不对,应该叫做嘹亮,就是找到那种从期望到失望到绝望之后,突然一个巨大的转折然后到绝处逢生、柳暗花明的感觉。就像是点歌机的计分器,是按照中国十大打工皇帝唐骏同志的唱歌方式和特点经过参数调整出来的,所以网上模仿几遍唐骏的歌唱方式再对着点歌机唱,基本上就能想得多少分就能得多少分,这是完全可以实现的。所有人兴奋的表情溢于言表,好像是提前知道了那天的饭菜特别丰盛一样。这个时候,隔壁班的米班长笑眯眯走到我跟前,米班长是一个很帅很不错,能力很强很全面的小伙子,所有新兵班长中只有他一个人是第二年就被任命出来带领新兵的,可以说是部队首屈一指的人物。所以我对他印象很好,虽然他的年纪还没我大,但是我真心的佩服他确实是诚恳诚挚的。俗话说,有志不在年高嘛,所以年龄不是问题,部队以素质服人。他用歌声唱着告诉我说,我被分到了魔鬼连,还用善意又虚伪的言词和表情恭喜我,旁边的战友听到后还跟着瞎起哄,评论的、点赞的都有。他这一唱并不要紧,一下子唱空了我所有的希望。我感觉完了,他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但那时的我看来,这简直比开国际玩笑还要开的大,我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线希望纠缠着追问他,可他就是不说。我也在想,那么多人为什么单单告诉我一人这种事,八成是真的了,心突然凉了半截。我看着同志们饭桌上吃的热火朝天的模样,却端着筷子始终闻不出那天的午餐到底能有多香。
当天下午,团参谋长来到新训大队,开始动员我们这些带着星星渴望、星星迷茫的烈马。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同时我自觉也是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或许上级领导的意图是首先让我们吃一剂定心丸,既让我们感到公平,又让我们对最终的结果无可厚非。按照上级的要求,我们可以像高考填写志愿一样任意填写意向中的第一理想连队、第二理想连队、第三理想连队。我尽管深表怀疑,但还是从中看到了些许光明和机遇。为了表明我意向要去的决心,我毫不犹豫的在一二三志愿上分别填写了城区中队、城区中队和城区中队。当然这样的选择是万万不能的让班长看到的,否则他会被伤的不轻。上交后,我的脸上泛出一点轻松和微笑,即便是我怀疑意向去城区中队的同志们会挤破头,至于最后谁去谁留,我想自有定论。完全赌徒一样心理的我,抱着侥幸和试试看的希望。
大约一天多以后,分配结果震撼出炉,很庆幸的是,我如愿以偿了。其实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还以为是我冒着那样填写会被作废的危险,分别在一二三志愿上向城区中队表白的决心最后感动了城区的首长们,真正的原因是在入城区中队几天后的新年里才被揭晓的,具体是在陪着副团长打够级之后的座谈中指导员无意透漏的。这其中关系到我、当然还有岗哥、小崔和小潘,我们四个人是被指导员特选进入城区的,指导员就跟网购一样,在我们还没分配去哪之前其实就已经像订货一样被预定了,我之前所有的担心瞬间变得毫无价值。其中我、岗哥、小崔是整个新训营里年龄想对比较老的,岗哥多才多艺擅长文艺工作,小崔人特别实在而且字写得挺不错,小潘是新训营里无论是固定靶还是移动靶,无论是白天还是夜间射击的顶尖人才,至于我,可能是一方面身体素质还算不错,另一方面文职工作搞的比较多,相对来说经验稍丰富,当然,字写得也还过得去,跟小崔近似狂草般的书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就这样,在后来长达将近两年的时间里,我们四人成了亲密无间的战友。
结果最终如愿以偿的出来了。总有人得意,有人失意。这其实都是次要的,即使我被分到了一中队、右玉中队,我想我还是会坚强面对那些该来的总会来的挑战、责任和担当。
米班长的戏言还是穿帮了,至此宣告破产,害得我忧心忡忡几十个小时。下连的那天紧张又忙碌,连长来接我们的时候,整个教导楼都处在一片搬行李的仓忙,混乱中的我找不到帅班长,最后也没来得及说一声再见和各自保重,说再见说不定就是再也不见,不说其实也挺好。我只能寄托日后的某一天,能有重逢的机会。前往城区的军绿色卡车早已启动,我们再次像货物一样被成吨的拉走。我怀抱着手中冰冷的钢枪,不知道这样的场景还要经历多少次。一瞬间我又想起了深藏心中许久的那个她,远方的那个她过得还好吗?我在心中赋诗一首:怎么去看,说起来,某些好样的男人,和其实是无能的表现。是否,也有我脚下的足迹。惊醒才发现,照片中,只剩伊人孤影。是原因,还是意念。
车快速行进,我看着车呼啸过后留下的一片尘埃,军绿色的歌声再次萦绕耳边: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别怪我保持着冷峻的脸庞,其实我有铁骨也有柔肠,只是那青春之火需要暂时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