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宫道上,行进着步履匆匆的内侍,神色紧张,俱是全身缟素,近处、远处的宫门上都挂着白色的幡布,总之,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白色,甚至还隐隐能听到哀乐之声,所有的一切都宣告着:有人离世了!
这硕大的皇宫每日都会死人,可是不是每个人的离世都会有如此大的阵仗。不是皇帝,就是太后。皇帝登基不过三年,尚不到而立之年。除此之外,宫中就只剩一位久病卧床的太后了!
没错,宋太后薨逝了!
其实,宋太后的离世并不让人意外,她虽然并未老迈,可是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自从先皇薨逝,她的身体一直不好,卧床养病良久,宫中的宴会也不见其人,去年甚至彻底中风了!加之,朝盈公主和亲之事另其身体雪上加霜,五月的时候,更是曾经彻底晕厥,连暠虽下旨太医院尽力救治,可是生死有命,就算太医院众位太医拼尽一身医术也无力回天,太后每日只是拿药吊口气罢了。我听说后,还曾去看了她一面,老太太许是在弥留之际,拉着我的手满含热泪,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知是不是对曾经陷害蓉儿之事感到愧疚。
六月初一当晚,她终于撑不下去了!我在熟睡中,被宫里丧钟之声惊醒,然后就再也无法入睡了,只好起身在寝殿徘徊,说实话,我对她的感情很复杂,我并不同情她,宫中的每一个人都各怀心思,为自己的私利更是不择手段,太后有今日结局也算应得,也许她还算是善终,毕竟她的俩个孩儿都还好好的活着,连暠虽恨他,却应不曾苛待她。
唯独灵儿那个孩子最是无辜,她成了哥哥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远离故土,委身于一个年纪可以做他父亲的人,要是她知道如今母后过世,不知该有多难过!
虽然知道连暠心里痛恨这个继母,可是当日他既然封了她为太后,那宋后便是他的母亲,需以太后的仪仗下葬。
大丧音敲过之后,便进入了国丧期。连暠依礼缀朝守孝三十日,并下旨诸位皇子入京,为太后服丧,宗室诸王、公主随祭,三品以上诸臣入宫尽礼。
我也又一次踏入了长信宫。
上次夜探长信宫的时候,长信宫里宫灯昏暗,草木久无人打理,一副衰败景象。
这次再来,长信宫却已不是那日所见的残败,各处都整修过了,宫灯已然全部都换了,连宫院中的草木的生机勃勃,虽然是一片缟素,但是这里仍然是宫内最宽敞、最华贵的宫殿。
现如今,太后的梓宫已经移到玉堂,殿内收拾出一大片空地,摆着垫子,供我们使用。
我本来还思忖着信王和连暠已经水火不容,你死我活。他定不会进京找死,可没成想,旨意刚下,不过两天,连杲就来了!
也是,他若是不来,便会给人落下把柄:生母过逝,不来服丧,便是大不孝,这样的人品,别说登顶九五之位,简直不配为人!可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若是他来京城,连暠直接拿下,或是暗中下毒又该如何应付。
看来,这信王也不是省油的灯,既有手段,又有谋略。他既敢来京城,必是做好万全准备,而且他笃定:连暠不敢下手害他!
唉,这样的人物,也足以跟连暠一斗了!可是,世间大凡成事之人,除了他们身上卓越的品质,非凡的魄力以外,有时却是需要一些运气辅助。
也许他与连暠能力、实力相当,可是连暠早生他两年,又是嫡子,这就是连暠的运气,不知道信王现在是否仍觊觎皇位。
三十天的守灵期,每日叩灵跪经,晨昏哭祭。诸位皇子亲王随着连暠一同在灵鹫宫前服丧。我则带着宫妃、宗室女眷在长信宫守灵。
依制守灵期间,所有人等早晚各跪两个时辰,不沐浴,无荦腥。可是,礼制是礼制,现实是现实。就算信王人在这里,众人也知:太后不受皇帝待见。这规制无需严格遵守,就算偷懒耍滑也无妨。
故而,早晚的跪经都有人迟到,就算跪经时,她们脸上也无一丝悲戚之意,更不要说是哭灵了!我甚至还闻见数位宫妃身上淡淡地香味,显然是不喜长信宫中的香烛之味,时时私下沐浴。诸位宫妃们本来也不敢太过放肆,可是当夏语冰产后虚弱,身子并未复原,实在无法坚持,我下旨另她回去歇着,免了这跪经之礼。这下,旁人也不好好干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跪经两天,歇息一天。王处月四人才入宫,自然不敢学着旁人,长信宫的场面才不算太难看。
天地良心,我对太后母女本来是万分同情,日月可鉴。每日不食荤腥,不沐浴,跪经也从不敷衍了事。可是我这膝盖实在是不给力,才跪第一日我的双腿已是麻了,打着颤,都不能好好走路,没法子,我只好命红袖给我备下“跪得容易”,这才好些。
可是,第三天的时候,这“跪得容易”也不起作用了,膝盖又隐隐作痛,起身时,需红袖和一心合力死死将我扶住,才能回了昭清宫。想当年,我爷爷逝世,我也没受过这等鸟罪,繁文缛节真是麻烦!这样跪上一个月,我非得得关节炎不可!
回了昭清宫,我现在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懒懒得躺在榻上。一心已经呈着托盘进来了,我一喜,早就饿了,忙起身,却瞧见那碗里白茫茫一片,顿时没了好气,好家伙,白粥,叫人怎么吃得下!
一心见我面色不喜,却笑说:“娘娘饿了许久,该吃些粥食,”又附在我耳边小声说:“娘娘尝尝,这粥内有乾坤。”
我不解,依言舀了一勺,才递到唇边,就闻到了鸡汤的香味,原来粥里面加了鸡汤,我又喝了一口,里面居然还有鸡肉。
还是一心细致,太后逝世,依制不能吃荤腥,可是每日跪经四个时辰,铁人也受不住。其实,我在自己殿中吃什么,别人管不着,我这里又有小厨房,不必通过尚食局。可是昭清宫人多嘴杂,不小心传出去,皇后守灵其不守规制,这名声总是不太好。
吃了两碗鸡肉粥,又夹了几筷子开胃小菜,我才算是缓过来,浑身才有了气力。
“娘娘早些睡,明日还得去跪一天。”一心收拾好碗,便嘱咐我。
是得好好睡一觉补充力气。对于这种事情,我向来从善如流,舒舒服服的躺下,一心则坐在一旁,轻轻为我揉着膝盖,我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我心里一直盼着灵鹫宫那里出点什么事,最好连暠连杲兄弟见面,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然后,连暠寒着脸下令:信王谋反,拉下去,斩了。然后就是血溅三尺。
可惜,这种戏剧性的场面始终没出现。就算面对继母,连暠并无一丝不敬之意,事事都依制而行,跪经更是诚心诚意,叫人抓不住把柄。
信王更是戏肉十足。据说,信王十分悲痛,堂堂七尺男儿哭得双眼通红,每日跪经都是早去晚归,听说他悲痛难当,没有胃口,每日只饮清水,最后甚至晕倒在殿前,一同守灵的人都说:信王真是至孝之人。虽不知他是否在做戏,可是母后逝世,无论如何难过都不算过分。
苦苦挨了一个月,终于过了这守灵期。老子解放了,我现在简直高兴得想唱歌!信王等外地藩王已经回了封地,宫中各处的白幡终于撤了,宫内的人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红袖和一心,心疼我这些日子受的罪,早早去尚食局领了些好食材,连着几日给我了些香而不腻的好菜,让我一饱口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