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玉殿内,空气中隐隐能闻到昨夜点的龙涎香,一旁的桌上摆了两匣子珍玩,都是价值不菲,单单那对玉镯子便不是凡品,还有一对七彩耳环,上面竟镶着夜明珠。
只有一个身着亵衣的女子,坐在铜镜前梳妆。她神色郁郁,并不看向那些宝物,显然并不开兴,此人正是夏语冰。
一旁的侍女锦心不解,自家主子为何老是这样一幅凄苦的样子,明明自入了宫以来,她颇得圣宠,赏赐也从未落下,昨夜中秋宴会后,陛下更是不理众妃,来了这里。宫里人都说小姐是现在最为得宠之人。
她本不是宫中的侍女,而是随着自家小姐一并入宫的。后妃入宫,依制可以从家中带一名侍女。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娘娘为何忧心?难道陛下刚走,您就思念他了?还是担心圣宠太盛,得罪了皇后?”
为何忧心?夏语冰也有些疑惑了,她本来是不愿入宫的,可是宫使入府,父亲忠心耿耿,自是无法拒绝,全家人只能磕头谢恩。她知道后宫历来争斗不休,后妃为了争宠不择手段,人命更是如草芥一般。
她虽孤高凄冷,从未有过害人之心,更不屑于使什么手段争帝王之宠。自入宫后,就想着以自己的怪僻性子,只怕不会受圣宠,将来不免孤独终老。一心只盼安分度日,不要拖累家人就好了。
可是自从她进了宫,见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之后,她心中便生出些期待来,她日日盼着他来看她,跟她说说话。每次见到他,便会有莫名的开心。他容貌并不是十分英俊,论起来只怕还不如自家哥哥,可是自己就是不知觉的被他吸引。
她曾听父亲说过:皇上初登帝位,可是却对朝中弊病了如指掌,有些老臣欺他年轻,便糊弄他,可是他却不辞辛劳,花了数月将户部那些最是繁琐的账本查清,在上朝时让老臣哑口无言。又听说他在云州,身先士卒,同士兵同吃同住,最终打败了困扰多年的刘氏叛军。为了得知他一点消息,她甚至不喜伏低去结交严好好,只是盼着她曾经从兄长那里听到他的事情。
但她奇怪的是:他似乎总是不开怀,总在忧愁什么,就算是在她身边睡着时,眉头也是紧锁着,她有一次轻轻去触碰那眉头,那熟睡之人便立刻惊醒,满脸防备的看她,好像根本认识她一样。
他喜欢听自己吹笛,更是赏赐一把精致的玉笛,自己便视如珍宝,随身带着,可她不明白他为何只喜欢听那些悲戚的曲子,每次为他吹奏,他总是在沉思着什么,可是她却不知他是在为国事忧心还是思念某个人。
她知道他在少时便娶了正妃,也曾听说他和那位侯门贵女不和睦,但这婚事乃是先太后所赐,那位皇后娘娘的父兄更是不凡,贵为皇帝,也不能随便得罪。
也许,真的如外面所言,他心系那位拥有绝色容颜的秦姑娘。秦姑娘,的确足以让任何女子自惭形秽。自己也曾不平秦水暖的盛名,见了才知自己容貌竟不如她一分,她更是博学善书。这样的人物,足以让京城男子都爱慕。可是她被先皇选入了宫为妃,最意外的是,她竟在入宫前病死了。她的死因不明,整个京城曾沸沸扬扬讨论此事。听说也有几位皇子们爱慕于她。
若真是秦水暖,自己只怕一辈子都比不过。现在人已逝,只怕更难以让人忘怀了!
夏语冰知道自己从未进入这位帝王的心中,他甚至从未对自己说过一句心里话。昨日中秋宴,她和那群庸俗之人一样,精心打扮,只盼着他能看上一眼,冲她笑笑。宴会上,他对王美人精心准备的舞蹈不置一词,却命自己吹一曲。她当时心颤了。
宴后,他不理众人,来了自己所居的昆玉殿,她心里生出一丝欣喜,他也许有几分喜欢自己吧!在这万家团圆的日子里,他们彼此陪伴。
可是,他仍不曾说些什么,哪怕一句宴会的不满调侃都没有。她只能一件件褪去自己的衣衫,躺在他的身下,感觉到精壮的身体沉入自己体内,感觉到他的汗水落在自己的脸上,听到他的沉吟。他们明明是这么亲近,却是陌生人。清晨自己醒后,他已不在了。在他心里,自己怕只是一个暖床之人吧!
她想改变这种局面,却也无计可施!
锦心见她沉思不语,有些担心,手上仍继续替她梳着秀发,道:“皇后娘娘看着却是极为宽厚,奴婢本来还担心侯门世家出身的女子,难免嚣张跋扈,容不下别人,可没想到,她是那样好性子,对所有的娘娘一视同仁,并不曾打压排挤,瞧着她对温妃娘娘的做派,真把她当妹妹一般疼爱了。”
夏语冰却冷冷一笑,道:“日久见人心,就这些日子,只怕显不出她的真性情。小蓉儿年纪小,自是容易对付,暂时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威胁,皇后便从她下手,向众人显示她宽厚。对别人只怕她没有这样的好度量。你瞧她素日见了我们,都是一副笑脸迎人的模样,赏赐更是时时而至,也不用我们去谢恩。对我们侍寝过的几人,也从不拈酸吃醋,根本不露一丝本性。可你别忘了,她掌着宫内大权,生杀予夺,高兴了,便如同逗弄猫狗般,赏些东西,不高兴,只怕我们的性命也能拿走。你且看着好了,这位皇后娘娘才是后宫最危险的人物。”
锦心知道自家小姐向来看事极为清醒,但也有些悲观,只好安慰道:“我们也不会触怒皇后娘娘,想来她也不会如此待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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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起来,我就大大的打了几个喷嚏。红袖便在一旁念道:“定是昨夜寒气重,娘娘又饮了酒,有些受风了。”说着便出去嘱咐人去给我熬驱寒的药了。
我还没开口制止,她便一阵风似的出去了,我最讨厌喝那些苦哈哈的药了,现在每日喝陈奉御的药已经够折磨了。我就知道,生命在于运动,就算是我每日找机会活动筋骨,可是蓉儿这身体却仍然渐渐虚弱起来。耐不过红袖的软磨硬泡,我还是喝了那碗驱寒的姜汤,便叫一心来给我按摩,随口问道:“阿岚朵是怎么回事呀?”
红袖对这个人早就恨之入骨,你死我活了。因我不在,她也拿她没法子,现在听我这话,以为我要对付她,便恨恨道:“娘娘可千万不可放过这个贱婢,定要拔光她的头发,拔了她的指甲,脱光衣服,打上几十板子,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果然最毒妇人心,接下来只怕她还有更歹毒的话,我赶忙打断:“我是问她是怎么成了皇上身旁的侍女?”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自从去年,陛下从平江回来,先是忙着先皇的葬礼,接着又是登基大典,奴婢整日呆在昭清宫不出去,又担心娘娘安危。谁有闲心管她,后来她奉命来给淑妃赐东西,奴婢才知道她竟成了陛下身旁的侍女。”
她眼睛一转,又添油加醋道:“可奴婢听说,她在崇政殿的地位,可是不同,连陛下身旁的卫公公都要给她行礼,她时时单独陪着殿下批奏章,见大臣,还常常出宫为陛下办事。有时晚上竟在陛下寝殿陪宿,里面一晚上欢声笑语的,不知在做些什么。”
我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心中叹道:红袖也就这点本事儿了,想下毒害人吧,被抓个正着;想在背后说句坏话吧,又这么信口开河。
先不说连暠要是想要了这个外族女子,大可封她为妃,纳入后宫,要是不喜欢,送回去也不打紧,瑶族太远,对整个周朝来说,根本无足轻重。况且连暠登基不久,这个皇位只怕还没坐稳,日日辛劳,事事谨慎,怎么会如此不检点,给人留话柄呢?不过,她和连暠之间的事,恐怕只有他们二人之间清楚了。
“好了,莫说她了,那个夏语冰怎么样?”我赶忙转移到一个红袖更有兴趣的人身上。
她又满面忧愁道:“听说陛下今日卯时,便离了昆玉殿,走时也看不出脸上高兴与否,回头却让人赏了夏妃许多好东西,娘娘你可不能坐视不理了。”
我的天!红袖这是时时派人盯着连暠吗?她这样做,可是要惹祸,我忙严肃查问。
红袖毫不在意:“娘娘过于忧心了,皇上的动向,后宫谁不时时操心,更何况奴婢哪敢派人监视皇上,只是小六子恰巧看见,告诉我。”
原来如此。
一心这时也开口道:“奴婢也瞧夏妃是个有心计的,她容貌出众,家世不俗,进宫后,最得圣宠,陛下临幸后妃,十次有八次都是她。这样的圣宠,要是怀上皇嗣,只怕会生出别的心思,娘娘需早作打算。”
一心素来稳重,说话也不会向红袖一样无的放矢,她的话确实相当长远了,可她不知我巴不得有人早早为连暠生下孩子呢?
要是现在有个太子,那么就算连暠突然驾崩了,我也无妨。一来,我是皇后,总是有名分在,将来不管谁的孩子登基,我都是太后,我不去招惹别人,害别人,不管谁的孩子登基也都能容下我;二来,我还有个显赫的家族做靠山,将来新皇必然要依靠这个世家大族,但同时也不会全然放心,定会心生防备。
想着想着,我就觉得,还是当太后的日子更美,总归不用担心连暠哪天来睡老子。没错,就是这样。
我心里一乐,一拍大腿,道:“一心,现在将昨日我得的那只八宝镯子赏给夏妃,”喝口水,又道:“并说她昨夜侍寝辛苦,不用来谢恩。”
她们二人俱是不解,可是我还得靠这俩人给我做事,尤其是红袖,忠心耿耿,我又不好在她面前摆皇后的架子,只好换上一幅无奈的样子,苦口婆心的糊弄道:
“你们说的当然有理,我也明白。可你们也不想想,陛下如今这样宠着她,我能如何,如果我给她使绊子、穿小鞋,只怕第一个不好过的人是我。如今之计,也只好假意亲近,使她不防备我,若是陛下对她慢慢淡了,便无须理会,若是一直这样受宠,我也可以从暗处下手,不会被怀疑。”
果然,她二人听了我的话,都是一脸心悦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