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香将楠木制成的首饰匣子打开,拿出一支蝶翼的步摇,递到苏卿欢面前问:“姑娘觉得这支步摇如何?”
苏卿欢正在伏案写着什么,闻言,抬起头只看了一眼,便道:“闲闲素来爱玉,总是说’虽有珉之雕雕,不若玉之章章',这支不妥,我记得有一支金镶玉的步摇,也是蝶翼状,似乎更是精致,就送那支吧!”
挽香似有几分不愿,上前劝道:“那支还是前年姑娘生辰时,欧阳公子特意送来的,款式是从南唐宫中流传出来的,姑娘还是留着自己带吧,别枉费了欧阳公子的一片心意。”
苏卿欢头都未抬,“他知道我从不在意这些,也不会怪我,”又道:“你这就给闲闲送去吧,只说我不耐烦人多,便不去贺她生辰,仅以此物贺她生辰之喜。”
挽香张了张嘴,似欲言又止,终是没说什么,抬脚走了。
明日是闲闲姑娘的生辰,她素来宽厚热心,又有几分豪爽,故而人缘极好,所以生辰之际,广下帖子,邀请快活岛的一众姐妹同乐。苏卿欢虽说清冷,不会亲自去参加她的生辰之宴,但也不能拂了她的面子,精心备了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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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照,虽是盛夏之际,但是此刻已是戌时,又挂着些微风,最是凉快,在湖心亭两面的长廊,每五步挂一灯盏,将整个院子照的亮如白昼,远远地望去,湖心亭中的一众美人都举着杯,肆意的笑着。
今晚正是闲闲姑娘的生辰晚宴,她所在的楚风馆便歇了业,在湖心亭中为她贺生辰,快活岛叫的上名字来的姑娘全来了,这位闲闲姑娘倒真是视金钱如粪土的潇洒之人,准备了数不尽的美酒和吃食,尤其是螃蟹,大约备下了够上百人吃的分量。据说她极爱吃蟹,虽说现在并不是吃螃蟹的时节,但是这里是鱼米之乡的江南,还愁没蟹,有位据说是祖父当过宰相的徐公子,听说闲闲要过生辰,便命人送了几十筐。
闲闲早就发话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故而无论是谁,主子还是下人,朋友还是生人,只要来贺她生辰,就可以享用美食美酒。故而,快活岛上的下人们几乎也全来了。
这等好事,我和小红自然不会错过,虽说我们不可能去那湖心亭跟美人们喝上一杯,但是在长廊外的东西,也可以随意取用。我和小红一人端着一节蒸笼,尝着新鲜的蟹,长廊外的还有一支班子,也是为闲闲生辰备的,吹奏的好像是春江花月夜。
美酒,美食,还有曼妙的音乐,远处隐隐绰绰的美人,这滋味,太美了,正是盛夏,大家穿的都是薄纱蝉衣,喝了好一阵,微微有些醉了,我正好可以看见她们酡红的脸,甚至还有两位姑娘居然在一旁划拳。
“听说谢公子送了闲闲姑娘一幅画,正是为了她的生辰专门画的。”关于谢岿的消息,无论大小都瞒不过小红。此刻她嘴里吃着蟹,还不忘讲着谢岿的事。
那幅画我见过,翠绿的荷叶半浸在水中,一只团脐蟹挥舞着双螯浮在叶上,潺潺的流水中依稀的可见浮萍、水藻等物,一副活色生香的场景,我虽不懂画,但也看得出画的极好,极有意境。他画好以后,给苏卿欢看过,我正在一旁,有幸看了一眼。但是小红是不能进樊楼的,所以没有机会得见。不过,我要是实话告诉她:她肯定没完没了的追问。
我没理她,一心一意跟螃蟹奋战,她兀自感慨:“什么时候,谢公子也送我一幅画呀?”说完,自己也哑然失笑。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对她的这种妄想,我只能回一句:
呵呵!
大约亥时了,美人们终于玩不动了,要散了,我瞧着今日大来的部分姑娘都醉了,都是丫鬟给扶回去的,瑶娘被扶出来时,双目紧闭,显然已经彻底没了意识,另有一位玉奴还嚷着没喝够。
可是今日生辰的正主,闲闲到是跟没事人一样,只是脸色有些微红,指挥着众人将喝醉的姑娘们抬回去,一会又吩咐人将收拾残局,可我瞧她明明来者不拒,喝的最多,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不知不觉,我就在快活岛呆了数月,每日里做些扫地晒水的粗话。虽说也能见到欧阳懿,但朝廷的消息却一点听不到。
这日晚上,我收拾了书房,伸了懒腰,正欲回房歇了,却听见外面一阵吵吵嚷嚷,就去看看。
原来是一位喝的醉醺醺的公子不顾挽香的拦阻,径直往里闯,挽香虽着急,却也拦不住他,只好苦劝:“高公子,我家姑娘这几日身子不适,喝了药,已经歇了,公子改日再来吧。”然后又对他的随从说:“快扶你们公子去其他姑娘那里。”可是,那些随从怎会听她的话。
原来这就是那个“高衙内”了。听小红说过,他是平江首富高昌之子,非常倾慕苏卿欢,时不时的要来献殷勤,那把绿绮就是他送的。
可是苏卿欢从不理他,他所送的东西一概退换,也不允许他进入樊楼。可他也不敢放肆,看来这厮今天喝了酒,怒从胆边生,借着酒劲居然不管不顾的冲了进来。
挽香急了,怒斥道:“高公子,我们姑娘背后有谁,你是知道的,难道你一个富商之子竟敢得罪国公爷吗?你不怕抄家灭族吗?”
嘶!挽香这话有点狠了。
果然,高衙内怒了,一把将其推倒,骂骂咧咧:“你个贱蹄子,也敢这样骂爷,打断你的腿,欧阳懿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有个闲散爵位,就在这里称王称霸,老子才不怕他!”
挽香狠狠的摔在地上,看样子摔得不轻。
欧阳懿和谢岿此刻都不在,现在竟无人拦得住他。我正琢磨着要不要拦阻,又一想:我现在算哪根葱哪颗酸,到时人没拦住,白白挨一顿打,可不好受。那高衙内后面可跟着几个壮实的随从。
高衙内竟自进了樊楼,挽香追了上去,他竟一把却将挽香推了出去,反锁了门。
现在,樊楼里只有苏卿欢一人,挽香在外面急的不行,拍着门求他出来,都快哭了,却也没法子,转身向外跑去,去被高衙内的随从拦住了,估计人家也猜到她要去请救兵,又有人嚷着守在外面,不准人来打扰公子。
柳妈和小红见着阵势,更是不敢上前,都躲在旁悄声的议论。
我趁人不备,悄悄绕道了樊楼的后面。那后面有个小坡,正对着苏卿欢的寝室,那里有个后窗。
我附耳去听,隐约听得见人声,似乎是在吵闹,但却听不见里面说什么,突然“嘭”的一声巨响,是瓷器碎一地的声音,接着又是东西砸地的声音。
妈的,看来里面相当的激烈呀,这家伙是要霸王硬上弓了嘛!
唉!苏卿欢,我救不了你,这一劫,你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不过,这里到底是妓院,就算吃了亏,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更讨不回来。不知道,欧阳懿知道后,会怎么样?
美人遭辱,他应该不会一气之下,提刀砍了这高衙内吧?他身有显爵,地方官员是不能审理他的,这事肯定会捅到朝中,不知道那时连暠会如何处理?
不过,蓉儿好像说过他们家有免死金牌呀,这样的话,说不定褫夺他的爵位,免他一死。
“啊……”
我正分析着事情未来发展的种种可能性,突然听到屋内传来一声犀利尖叫。
哎呦,我擦,这个高潮也来的太快了,这高公子看来身体不行呀!
不对,不对,这声音太刺耳了。凭我多年的经验,判断出:这绝对不是男人高潮时的声音。
我又绕到前门,果然前面的随从也听出了不对,商议几句,便吵嚷着要破门而入,几个男人将门撞破,跑上楼,挽香这时也跟着上去了。
嘿嘿,那我也去凑个热闹好了,里面不知是怎样香艳的场景?
接着就听见上面有人大喊:“快来,少爷被人捅了!”
我去?发生了什么?
我忙跑上楼,已经有数人围着了,我走过去,只见苏卿欢坐在床沿,头发凌乱不堪,衣服好像也被扯坏了,露出半截臂膀,她却没有哭,冷冷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她就算身处这样难堪的场景下,也还是这样美!一旁的挽香立在她旁,已哭的不成样子了。
高衙内躺在地上,身旁一滩血,腹部还在汩汩的往外冒,但人还没死,眼睁着,似有话说,嘴里咕嘟着吐血,已出不了声……唉,这家伙必死无疑了!只是苏卿欢一个杀人罪跑不掉了!
这时一直不见人的杨夫人终于出现了,饶是她见多识广,也被眼前的情景吓到了,半晌,才叫身边的人叫大夫。
快活岛上常驻的大夫不一会就赶来,只稍稍查看了一下高衙内的伤势,就冲着杨妈妈摇摇头。
都成血窟窿了,肯定是没救了。
高衙内身边一个像是领头的随从,指着苏卿欢,大怒着,下令道:“这贱人杀了少爷,来人,将她押回去,交给老爷处置。”
杨夫人已经回过神来,冷哼一声,语气没有一丝退让:“高达,苏姑娘是什么人,我想你也明白。此事不是你我二人能处置决定的,你还是速回家中,将此事告诉你们老爷,让他来决定。”
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又软中带硬,那个领头暗自思忖了半天,吩咐其余人:“你们几个,先将少爷的尸首抬回去,”又横着脸,威胁道:“杨妈妈,我们高家也不是吃素的,不管是平江,还是朝里,都有靠山,这事,我家老爷自会决断,杨妈妈要是胆大包天,私放了这贱人,哼……”说完,他指挥着几人将高衙内抬走了。
杨夫人狠狠的瞪了苏卿欢一眼,狠声下令:“来人,将这小楼好好地看守起来,丫鬟仆妇都不许私自出去,所需的一应物什,都叫专人送来。”
这是要软禁我们?
说完,便竟自走了。苏卿欢好像没听见一样,无动于衷,挽香跟着跑过去,带着哭腔道:“求夫人让人通知欧阳公子。”
杨夫人回过头,推开她的手,却是看着苏卿欢,冷笑道:“姑娘说笑了,这样的事,我如何敢擅自做决定,自然要告知欧阳公子的。”
这杨夫人早年也是一位***但姿色才艺并不出众。但却长袖善舞,长于交际,认识了好些达官显贵,聚敛了不少钱财,很是了不起。后来年纪大了,接管这院子,游走在这些贵人富户中间,也算有些地位。妓院中的老鸨一般被称为妈妈,她却不喜此称呼,命手下之人,称她为“杨夫人”。
现在姓高的那小子死在这里,就算苏卿欢把命赔了,高老爷也不会罢休。一个小小的妓院,哪惹得起首富。虽说他们同为商贾,但高家生意做得那么大,只怕背后有些势力。更何况以欧阳懿能力,到时候只怕苏卿欢没事,她成了炮灰。多年经营毁于一旦,所以,杨夫人现在正没好气。
屋内仅剩下苏卿欢和我们几个,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关键的时候才能见真章,这话果然没错。出了这事,我们被软禁起来,不准外出。柳妈知道苏卿欢完蛋了,连饭都懒得做,甚至还当面抢白挽香,让她难堪,挽香这丫头只好亲自下厨,为苏卿欢做饭。
说起来,这丫头也算不容易了,发生了这样的事,眼见前途不知,难为她想的周全,尽自己所能,贴心的服侍。
我和小红虽不至于像柳妈那样落井下石,但是这个时候,我们确实无能无力。
不过,这会我倒真佩服了小红八卦的功力,原来她不仅自己八卦,还形成一个小团体,给我们送东西的那个仆妇就是其中一员,托她的福,我们才知道高衙内这件事另有内情:
原来瑶娘一直明里暗里要跟苏卿欢一决高下,她自信容貌不输她,于是苦练舞技,在斗琴会上胜过她,平日里吃的用的都要比苏卿欢强,可是苏卿欢性子冷,根本不放在心上,让她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气说不出。加之欧阳懿对她庇佑呵护,谢岿也是视之为友,真诚相交,更是另她吃味。
于是便想了个计策,要看她笑话,她命侍女偷了苏卿欢送给闲闲的生辰贺礼,拿到高公子面前,说这是苏卿欢托自己给他的,说什么苏卿欢仰慕他,但是碍于欧阳懿的面子不便亲近,又说了好一大车瞎话,高衙内本来不敢乱来,听说苏卿欢也对他有意,又见此物确实是苏卿欢曾经戴过的簪子,便趁着酒劲到樊楼乱来。
可现在出了这样的人命案子,瑶娘自己也吓坏了,整日哭,连觉也不敢睡,说是高衙内找她索命。
杨夫人知道后自然不会罢休,也去弄月阁闹了一回。反正,外面的事儿很精彩就是了。
挽香知道后,又急又气,没几天终于彻底病倒了,只好我给苏卿欢送饭了。这天中午,我提着食盒上了楼,却见她迎着风站在窗口,散着发,赤着足,看着真是可怜。
我将饭食摆好,劝道:“苏姑娘别站在窗口了,小心着凉,先吃些东西吧。”
她却回身,冲着我笑,那笑容分明是嘲弄戏谑之意,却带着几分绝望,“你瞧,前些日子你自陈身世,让我回护你,可这才多久,我就这样了,命运轮转,真是好笑。”
她还记得我的瞎话,我只好尴尬的赔笑。
待我放下饭食,退下来,蓉儿却突然说:“我们救救她吧。”
“你开玩笑吧,你有事么本事救她?”她一般不开口,只是晚上,我们俩会聊几句,这会她兀自开口,吓我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