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不离如愿的领到了他特别定的花袍子。而一两半也结束了两个月的学习。最后定在了不离曾说起最喜欢的尚膳,做那清点物品,奉茶上菜的活路。
日子又从新细水长流的过,转眼半个月时间过去了,不离又拿到了新的秋季制服。这些日开心的着惯了自己的衣裳,实在不想立马换装,便把年假挪到了这时候,领了出差的简单活路,出楼外游玩去了。
再一月,鸿雁来宾,重阳将至,不离回到梦红阁。
听到的第一个消息竟是数日前一两半被责打了个半死,现被派去尚膳的柴炭间做事去了。因的就是自个儿那秋衣的事。
原来,当一两半转到织造去的时候,就理清了织造的办事流程。
那日戏弄不离时,他便知道即便他当日报的是不合身的尺寸,记录的也按着写了。织造里将往日的册子理出来一对比,也终会将不离重约来量,或就依着上个季节略大点的尺寸做了。到时,因错了一次,织造们反而因这失误更加仔细查看,便更没有机会了。
所以,一两半便先做的是测量的活路,搭配着记录的老师傅,没犯点儿的差错,待新测的活路做好了,才和织造说自己还认些字。掌事看他做事稳当,便排了他替那整理订册的人打下手。
他便顺利的得到了接触那新旧记事簿的机会,翻出了行侍馆里四月初的尺寸将它临摹了,裱贴到了教习册不离的那页上。又同样的腾住了旧的那本。
人数实在繁多。腾抄的掌事把两本拿出。自己拿新的那本,按院不同依次叫,掌事叫一个,一两半便翻旧的那本,报一个。掌事对比人名和尺寸,没差太多便腾抄进新册。
都整理好才交给清点的掌事,一手对比着新入阁的人数和名字,一手点清楚了每院每部和总人数都没有差错,便将记事簿派了下去。
归档时,一两半便重将自己装裱的那两本那两页恢复原样。
待派衣那天,各院来人点自己院内那包,衣服上都缝了每个人的名字,教习的人查到顶了不离的那件写了四月初的衣服,看不是自己阁内人便抽了出来,再点才发现少了吕不离的。便寻了织造的人问询是不是分错了位置。好一番周折才发现,这四月初竟然只是行侍馆的一个小仆潼,且不说二人身量尺寸差的大,品介也差的多,制服款型也太不同。织造也只有先由掌事亲自寻不离去解释了。
事毕了才继续查,最后发现是记事簿不对,也不知是当日记错了,校对错了还是订错了。
而查到那儿时,一两半早已转到了尚膳去。
那又是如何事发的呢?
又要说回这个叫“四月初”的仆童。不知打哪里听来的消息:教习里吕不离的衣衫不小心做成了他的尺寸,还订了他的名字。
因他自小身体便不好,能长到这般大,人都说天意怜惜,所以尤其信些牛鬼蛇神之说。竟认为这是番极好的兆头,逢人便讲这事,甚至还打起了这件衣服的主意,似觉得把这身衣服搞来一穿,早晚也是能进那教习去的,偏偏还真让他搞到了。
一两半准备行动前,因刚入阁诸事不明,曾向那人打听过不少事。一两半还因买入时一两半的身价和吕不离、何掌事甚好的关系,在同期仆童间也算小有名气。
四月初那人便爱自诩为一两半的朋友。
却不知,吕不离不在阁里,这一派作为却实实在在触了教习所和织造处的霉头。被遗漏也好,有失误也好,本就不是光彩事。还天天被一个小小的三等仆童拿出来说项,多么丢面子,怎能不气。
何况管这些究责处罚的本就是教习所。这一查之下,虽没得什么证据,一两半便遭了秧。
为他领责罚的是一位名郑执的教习掌事,还邀了织造所的师傅来监看。
一两半要是仅腰上手上打的狠了,需要修养,便好段时间就做不得苦差事。所以用带着细木刺的木棍,沾了盐水,打的全是后背。砸下去的冲劲先把肉敲肿,甩开的一瞬间再把皮蹭出无数道细小浅薄的血口子,最后浓盐水在渗进伤口去。
伤的未见得多重,却最是折磨人。
“进楼来吃好穿好的供着你,你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地位了是不是?”
“最下等奴才果然就是奴才,养不熟的白眼狼。?”
“拿口吃的喂狗,狗都知道报恩。”
“不离是你师傅,待你那般好,你却为了巴结个和你一样的小奴才,亏空侵占他的东西?”
“你叫一两半,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你就是个一两半银子买来的东西,我今天打死你也不过就是损了阁里一两半的钱财。”
棍棍打在他的背上,他虽疼的至抽气,却没有一句吭声,这三年间更难熬的时刻他不是没经受过;可这声声的辱骂才把他骄傲都敲碎了,好似千百的虫子啃噬着他的心,又痒又痛,折磨难忍。
他伏在凳上,郑执要他自己说罪状,想要他认错求饶。郑执一边叫着他“一两半”,一边手下不停。
他却咬死了牙一字未吭,开始漫无边际的思考联想。
他是最下等的奴才,所以阁里的掌事其实谁都未真正看得起他。今天躺在这里受着处罚,他知道,其实根本不是什么犯错也罢,亏空也罢的原因。不过是教习和织造里那群所谓的掌事,从本心里看不起他们,因那四月初的几句逾越的话恼怒,就为了体现他们自己的强权,所以杀鸡给猴看。又因为四月初那织造里的确有回护他的,所以这顿棍子怎么都要自己来挨。
这些,他已经明白的透彻肯定了。可是吕不离呢?
他当初为什么要随口接吕不离那句嘴。他刚进阁便惹了太多不该有的关注,他自己忘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吕掌事都告诉自己了,本就没想过他能做到他答应的事,这不过是早约好的一场考验,甚至是计划好的一场警醒同期仆童立威的局吧。甚至吕不离都想好了脱身继续当好人的借口,不然这年假怎么请的这么及时。
什么叫枪打出头鸟。他是想嘶吼的,想表达他的愤怒的,对着这群虚伪的嘴脸,想告诉他们他早看透了!
可是他选择了忍受,选择了沉默。因为他还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改写结局的机会。
他心底还抱着一丝丝的侥幸,他不愿相信自己交到的这第一个朋友真的只是利用么?
他想去质问不离,可是他不敢问,也不能问。因为问了就没有回头路。吕不离可能会恼羞成怒,强装出被冤枉的愤恨,可能是真的愤恨,也可能或真或假的向他解释,他一定分不清。
毕竟这世上最薄凉易断的莫过于人和人的关系,最经不起考验的就是人性。
受了处罚出来,一两半便看到了站在教习坊外,探着半边身子,抬手抓着门框微含胸,怯怯站着的四月初。
其实四月初是个很容易看透的家伙,。好比,一两半现在能轻易通过他的表情看到他现在对自己的愧疚和心虚。
一两半便觉得虽然自己受了这么大的皮肉痛,却比这什么都不懂的傻家伙幸运的多:“他也不过是受人摆布罢。”便轻轻笑笑,冲他招手示意。
四月初便如蒙大赦般来扶了他,还不小心碰到了一两半的后背,痛的他是倒吸一口凉气,吓的四月初好像惊弓之鸟般赶忙一松。后,二人同回了行侍馆。
不到第二日,系着绯色束带的来自教习的人,便来取走了一两半的棕黄色束带,给他送回了那熟悉的米灰色腰带来:一两半虽还在尚膳做事,却实际被派往了那柴炭间做那劈柴清炉灰的粗重活路了。
什么叫现实?
莫过于同个通铺的仆童们都开始有意无意的踩贬、捉弄他。谁盥洗的时候便不小心泼盆水,浇他一身水;谁没收拾好的物件,找起来先翻他的床铺;谁没洗脏鞋脏衣。便丢在他的铺上。
欺辱与他,还故意和身边人,其实是冲他高声的说笑:“养不熟的白眼狼,自命清高的三等奴才,之前还装模作样的,早就看不惯他那样了。”
他都不记得他曾如何招惹于他们过。柴炭间的活路又多粗重,他为能多些时候休息,也避免他们的指使,每日也只得把自己邋邋遢遢,让爱干净的他们好离他远远的。
也只有四月初时不时跑来找他,送些点心袜子皂角的小东西给他。
日子也过的飞快,转眼重阳节将近,四月初那日来却送了个方寸大小的桃木盒子。他打开一看,是套文房四宝,压在墨块下是张小纸条,不离的字迹,约他后日夜里三更天在尚膳后门见面。
他心里已没任何期待,却不敢不去见他。
实在不喜,纸条转手就丢了,等当天到了却记不清时辰,便一更天里就侯到了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