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大地雾隐生,丝丝凉意立雨阴。日子从立秋转了处暑,又奔着白露而去。
转眼间“一两半”已经进了这梦红阁近一月了,每天日落而作,日出而息,吃的饱,穿的暖,睡的安逸,时不时还可以找不离吵吵闹闹打牙祭。
日子这般舒心,每日鉴水照镜时,他都发现自己干扁蜡黄的脸色养的亮堂白嫩了许多。
“一两半”的教习安排里,已去过了教习、通行、建运、采办、理财各坊,正赶上这换秋衣的时令,便被派到了织造所。
经过这一月各处的学习,他才发现那日自己对不离的随口一应,竟真是不易办到的事。
因楼里要处理的事繁多杂乱,这楼里人也以百千计。所以事事有规划,应做的事项早就有记录,做一项销一项,若有做多了可能无人去管,但若有遗漏,事后却有专人查验;应用的物件只有也富余却不会短少,因为提不好总有几个粗心的行侍丢了,管不好有几个心思活的偷拿去应急,再几个手艺差的做废的,样样竟都有准备。
怎么才能悄无声息在这层层的查验里漏下不离呢?他是真把那事放在了心上,在进坊前就提前寻了各行侍去问项。
巧有一比他早来不几时的同期仆童,春末里进的梦红阁,名叫“四月初”的。可能是小时候遗了什么疾病,还是进阁前的苦日子糟蹋足了身子底,这秋里的薄夹袄还未发,早就不知借了谁的里衣穿上了,“一两半”早早的也就知道了制式。
后进了织造,才知道这短短十几日,这几十号人是如何正确及时赶制出这上千口子的制服的:
首先,所有行侍的内衬都是素白中衣纯棉底。外服都是灰底棉布缀深蓝纹祥云锦纹。区别在三等的仆童们是短打上衣至膝上两拳距,下身是收腿的底裤,黑麻布鞋;二等随侍则可着长衫,暗色棉布缀缎面鞋;至于一等的掌事才可选长衫或罗裙,着皮屡或缎鞋。而腰间束带饰物则以八部不同而不同颜色,好比最下等行侍的米灰色、织造所紫色,教习绯色、尚膳黄棕色......等予以区分。
每当换季添新衣时,将花数日专人重新测量、登记人数,各人和尺寸,以每部每阶为单位比对校正、整理成册,再按册宣读专人统一备料,拿料后再统一缝制,每边都要典理数目、筛检重漏,确认无误才打成包,存起来等统一发放。
为方便失误,他没有告诉提前任何人他识字的事,进了织造坊接的第一个工作也是学认尺报数给记录的人。
而当吕不离听到又要换新制服了这个噩耗,不清不愿跟着教习的同事来织造坊量尺寸时,就看到自己的小学生正拿着卷布尺在众人身上比来比去。
吕不离特意快部奔向了“一两半”的那行队伍,远远的冲他挤眉弄眼。一两半便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待不离到了他跟前,且扯了尺子弯弯曲曲的量,还喊了明显小的多的尺寸给记录的人。不离漂亮的狐狸眼又笑成了一弯月亮,咬唇撇嘴的朝一两半示意,满脸“小子很贼啊,我懂你,干的不错”的表情。
很快的量完,不离转身就要走。一两半却突然对着那织造里巡回的一个人说:“冯师傅,这位掌事有些太高了,我尺子拉不赢,尺寸好像都错了,您帮给重新测一下好么。”
他边说边拿余光去撇想离开的那人。吕不离果然脚下一顿。
一两半几乎看到一只开心的竖起尾巴的狐狸,尾巴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等冯师傅量完后,吕不离就一眼欠奉的离了织造坊。甚至成衣前接下来的半月,一两半都要转去尚膳了,每次碰到吕不离,那人都是例行公事的交代一下,再不肯私下找他斗嘴。
派新衣的日子,吕不离随同部的掌事们,满脸不情愿的到了织造坊,报上了姓名。却接到了织造这边没有做他秋季制服的告知,织造的掌事先是隆重不已的道了歉,后又提了两项补偿:推半月给他补一套全新的,这期间他随意穿自己衣服,由织造向阁里解释原因;还免银钱为他先订一套自己想要的款式。
重新量完尺寸的吕不离从织造出来,蹦蹦哒哒的就去找“一两半”了,也未管已是日出左右,小仆童们都刚下夜间的活路,行侍馆正直热闹。
“一两半,一两半。”吕不离亦步亦趋的堵在门口叫住了他,“奶奶的,你怎么办到的,我真想不通。我简直要佩服死你了。”
一两半却没抬头看他,进不得馆门,且把他自己觉得油乎乎的双手往棉麻短衫的下摆上再擦擦,装作特不乐意的说:“不是不理我了么,这又跑来作甚?”
周围的一群小仆童看着这教习管事和仆童学生的互动一脸的懵和惊奇,二人却没人在乎这些。
“哪有,我是有些气,”不离想了想,认真的解释说:“我虽心底知道你大概是做不到的,那天你即使是报了也做不到,可你试过了我就....我就是以为你也不过是花言巧语的哄我,所以生气。”
“不离先生,是讨厌学生花言巧语的哄你了。”一两半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我没有。”不离被一两半这不冷不热的态度急的差点跳脚,他说:“我不气你,你也别气我好不好,我现在就想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啊!这里人太多,要不换个地方你详细说我听?”
一两半这是才抬头看了不离一眼,他才没生气,他笑的一脸狡黠:“不好,秘密。”
不离弯腰看着这男娃娃,、认识他一月余了。
这孩子看来却是在进阁前过了不少苦日子。这一个月余也不算是锦衣玉食多好的日子,竟就将“一两半”养出了些唇红齿白、星眉剑目的俊朗胚子,甚至那干干瘦瘦的身子还隐能看出高壮了些。尤其是刚才露出的那丝浅笑,既邪气又雅致,若说他曾没有一个好出身早养成的气质,吕不离是不可能信的。
吕不离想到这,便直起身,伸出手去摸了摸一两半刚到他胸高的头顶:“一两半,你可千万慢点长大,真不知道你将来要祸害多少姑娘。”
“一两半”不舒服或是不认同的扭摆着头,想晃掉吕不离压在他头上的爪子。
吕不离却压的死死的,继续道:“因为没有姑娘不喜欢花言巧语,她们只是不喜欢有人花言巧语却做不到;而你,只要你肯对她们花言巧语,她们也愿为此买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