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一宿好梦。
只有五更天的锣鼓敲过不久,原本空荡荡的行侍馆热闹了一小会,是下了工的小仆子们回来那阵,短短的吵醒了他。
太阳怕是早攀上了屋顶,“一两半”醒过来时,满屋却还是黑漆漆的。只能听到周围通铺一圈打呼磨牙的声音,小仆子正睡的死呢。
门在此时吱哟一声响了,突如其来的亮光熙的他眼睛都有些痛,靠近门的那片更传来几声不同的调难受的哼哼声,想必是还亮醒了不少人吧。
他揉揉眼睛,一个半琯半披发的高挑的身影,吊儿郎当的逆光走进来。
那人似是对着他说:“那个坐起来的,没见过的。对,就是你,一两半是吧,来和我走。”吼完,只让人看到袖边手上拿着个似笛子般的物件,缀的流苏一甩,也不关门就转身往外离开了。
他便慌慌张张的赶忙爬起来,也没时间收拾被褥了,抓上褂子边跑便系胸扣扎腰带追了出去。
出门才看清,那人着了一身靛色云暗纹的罗袍裙、大宽袖,衬以白花罗中单,腰间束一绯色大带,方心曲领,白绫袜黑色皮履。甚至手上还持了一把墨绿长笛,他暗里看到那缀着流苏的一头,竟是一枣红木质的腰牌。多周周正正的一身,竟被他穿出了一种浪荡不羁的痞气。那人也不回头看“一两半”跟上没有,只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梦红阁,咱是这京里最大也最具名的风月馆子我就不说了。”
“进了楼,仆奴分八部,为:尚膳、织造、通行、建运、教习、掌事、行侍、采办、理财。刚你睡觉的地儿就是男童所在的行侍馆,暂归掌事房何伯下属。我来自教习司,你这性别肯定不能在咱阁里当姑娘了,所以我是接下来一个月你和其余几个刚进楼的娃子们的教官。你将去各个部轮转,学习适合的技能规矩,考核过关,除掌事,教习。余下的六部之一就是你去要的地方。”
“咱阁对外的营业时间是黄昏后到日出前,所以对内的上、下工,就是各提前和延后半个时辰,由部门掌事点到。”
语毕,教习才脚步稍停,回头看一眼矮矮瘦瘦,面色黄黄不振的“一两半”,顺带还长长的打了个哈欠。他不耐的翻了个白眼,又才继续道:“其实进了咱阁的工仆都叫行侍,品阶分三等,三等的仆童,二等的随侍,一等就是掌事。虽有分工不同,却无男女之分。如果不愿做那些累死累活的手艺,寻个靠谱的主子掌一院的杂事也可以。现下,各院各部都是休息时间,我且领你简单认下路。”
二人便一路走,若旁人看来,就是前面一个唠唠叨叨吊儿郎当的瘦高先生,后面一言不吭紧追慢赶的傻学生。
“理财厅,知道每月给你发银钱的地方就得了,具体的进去自己学。”
“采办所,就是给楼里跑腿采买东西的地方,具体的进去自己学。”
“教习坊,我来的地方,除了给你上课跑腿,还有教姑娘们琴棋书画的,你看别人睡觉我还得站这儿带你,我建议你是别来。”
“建运,盖房子,装裱,造景,修缮,最近它们应该除了花匠不缺人了把,反正你进去自己学。”
“通行司,养马洗车的,还有啥来着?奥,组织个郊游活动什么的,具体你进去自己问吧。”
“织造,哎哟我最讨厌这地儿了,这阁里什么都好,年年季季发工服,姑娘们穿什么他们给定不就好了,咱们穿什么它还得规定。害得我月月自己剪了,还要托人偷偷丢出楼去,才能随心穿些。你若进了这儿,记得我那份衣服,可千万给”特意”忘做一下,我回回叮嘱,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进去了就不认我了,没一个靠得住的。”
“一两半”安静的听着,想了想觉得,他若想多拿一份的确是违背良心,可这人是不想要,的确不该强塞给他的。这还真不算什么难事,便认真的开口应了:“先生,我这月若轮转到这儿,一定替您把您那份给销掉。”
教习许是没想到这闷棍竟开口了,闷闷不乐的脸忽然就灿烂的笑起来。
“一两半”才发觉这人生的真好看。
长长的桃花眼闪着光,又笑眯成了眼尾带翘的月牙状,唇红齿白的,分明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子,艳色竟不逊昨夜他见过的那些秀美的姑娘一分。
教习持着墨笛挥向另边手心,鼓了三下掌,不自禁的叫好:“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
后,二人继续沿着石板路,在楼阁回廊间转着认路。他们路过了阿蔷姑娘那花香迷离的采薇园,经过了含烟姑娘那门栏小路都铺的通体汉白玉的水云间,行过了凌霄姑娘那竹叶掩映着木质吊脚楼的问剑林,走过了胡姬那篱笆围出的一片飞沙地立着大西北特色的土胚房,还有什么寻音阁,明棋轩,南篱山,天星观,西厢闺都是具名的姑娘的独院......
最后不知走了多远,才绕到了尚膳房。
“我终于要交差了,这就是要带你看的最后一个地儿。别看我们走了这么远,其实这儿才是咱整个梦红阁的腹地,位置居中靠后但占地最大,通向阁内四处,虽说每个套件每个独院都有小厨房,但新菜品的研究,所有地儿当天鲜果蔬菜肴的调制配送,都是先从这里出的门。也是我当年最想留下的地方啊。”教习不知从哪变出把钥匙来,竟咔嗒一声把大屋居中的两道门给开了,又继续说道
“这儿就别只站门口瞅了,推门进去吧。今儿的东西还没到,这剩的多是昨天的做多了的,或是没清完的点心饭菜,这会儿看见什么想吃,拿就好,过会等收拾的人来了,也是拉外面处理掉。你这小身板也该多吃点补补咯。”
“一两半”开心的点了点头,倒不是为吃的,而是他能感觉到教习先生的语气和行动里,透出的由衷的关怀,大概是自他说完那句帮他扣衣服的话之后,明显和刚接他出来时不同了。他遵命扒拉了下锅碟,果然整只整盘的烤鸭肥鸡酱牛肉都应有尽有,他也不客气信手撕了个鸡腿下来,边吃边四处随意的看。
教习也伴着他,一路往院深处走。打尚膳的后门出来,侧边是个平常人家的大小的后门,另一边却是个与他差不多高的古灰色的青石围墙,他好奇的想沿着墙向前走。却被教习拉住了。
“先生,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外墙这么灰旧?”“一两半”好奇的问道。
教习答道:“外墙旧,内里却不然,虽不是金碧辉煌的那种装潢,却是如梦似幻的地界,你我都进不得的楼阁。以后要小心切记,不要随意靠近。”
“是藏了什么了不得宝贝的地方么?”
“哈哈,算吧。这里是真正的梦红阁,阿朱姑娘的独院,她的客可不是有权有钱就能做的。然后教习先生便领着“一两半”回到了行侍馆。
“我可不会再领你重走了,先休息,今夜暂还不需要你做什么工作。便自行和先来的行侍们多走走记路,不要打扰人家就好。”语毕,就转身离开了。
教习走了三两步好像忘了什么,又停下了,回头对他说:“对了,我叫吕不离。你小子很对我的胃口,别先生先生的叫我了,先生可多了,以后我就叫你一两半,你叫我不离就行。”
“一两半”嘴角不自觉的翘起来,他这是在这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好,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