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这梦红阁,且说这梦红阁。一两半误打误撞进的竟还真是片福地,崛起不过在数年间,问原名已经没什么人能记起,本是四方城的东角子某小巷里的不具名的风月馆子,今儿隐隐已坐到了这九流营生的头把交椅。
十年前,那老皇帝喜上了南地柔情蜜意的糕点和糖水,在这京师刮起了好一阵流行。老鸨们便也趁风潮改叫“甜水巷”,给这偷香窃玉的官人们打掩护。梦红阁大概便是那时间给上下的仆人立了自家规矩,就是嘴严。
这阁里发生的事,且不问公事私事,出了这楼门,谁都不许谈起。
生意竟真的慢慢红火。主家也是大手笔的人,挣得银子多了,原只一个巷内,吞并馆子教条姑娘,又慢慢圈地雕梁画栋的装裱。渐渐已把这东边的角子城围了一半,墙外只能见到幢幢屋苑的檐角套叠,探出墙外的梧桐、杏树,蔷薇藤,十步一色五步一景,楼间起起伏伏,分明在京里一隅,却活脱脱个大庄园似的。
尤其是这主楼巍峨,红灯高挂。牌坊敞亮间,哪个进门的官人不是带着几分高傲气儿的,一下子就和那上不得厅面的皮肉馆子拉开了差距。
更不提附近汇合起这城里最好的餐食,盥洗,临不远最入时的成衣铺子。只要有银子,流连数载,换着地儿夜夜笙歌也不会厌。
他一觉睡起已近人定,“一两半”呆坐在床前,拍了拍暖和柔软的被褥,才真的感觉自己是安定下来了。鬼还记得他是怎么洗面曜足,换衣入睡的,这天的日子简直像一场梦。
出行侍馆领了最低阶的通行腰牌,他才真真的有机会用自己的双眼,而不是周围小仆子的言语,领略下这梦红阁的气派。
人对于新鲜的事物总是有无尽的好奇,“一两半”怎么大家出身,怎么社会历练,终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身边和他穿着同色同款衣衫的仆人们或捧盏或端碟,整齐的来回穿行着,他也微低首捧腹小心翼翼的沿着人流和大路一直走到了前头的大主楼。
二更天,本该转凉的时候,但不知是满室的华灯燃的,还是这满屋的人烟蕴的,楼里慢慢行着却觉得燥燥暖暖。楼正中是三丈见方的舞台,足高平地半丈余,周围是四通八达的台阶把一层和围了木栏杆的二三楼连接起来,高处的烛海后悬着铜镜,调的这满室明亮,分不出昼夜。锦衣长衫的公子官人们或拢袖独行或三五结伴,正踏上那铺着红毯的台阶,引路的有男童有丫鬟,尽头却只得一二位秀美的娘子轻摇着团扇不急不缓的走,却不见迎人。
他微赞叹间,一抬眼就看到日中左右黑脸对他的那个鸨妈妈。此刻,老鸨正背向他,站在上二层的台上站定,抬首迎的是一位朱色对襟长袍的姑娘。
那姑娘头上斜斜的理着一个并不整齐的飞云鬓,侧角一缕乌发在独琯的玉簪头挑下来。朱色棉麻长袍正及脚边,腰间未系,露着内里同样赤色的丝绫抹胸长裙,摇着把坠着青碧色玉坠的团扇,脚步款款而下。
太远了,他并看不清眉眼面目。却能觉出周边行走的人群,莫说小厮丫鬟,甚至是客人,虽脚下未停,却都不自觉的撇向那姑娘几眼。他十分好奇的相望,也只能看到她露出的耳、颈、腕,掌上不见任何首饰,只左眼下不知是镶了何物,在满室的灯光映下,不时晃出道红色的星光来。
他原怕失了规矩,只找了距门前不远的柱前拢手站定,才打量这一室,现下心中满是疑惑。瞅见那正中的台阶边,直直站着个和自己同色长袍衣衫,腰间系着蓝缎的,便走过去低声道:“这位掌事打扰了,我是今日刚进的仆子,还未上工,出来开开眼界。未防冲撞,能问下楼里贵人么?好比楼上那位姑娘。”
一番话说的是滴水不漏,“一两半”能看到这位掌事眼里本透出不耐,却神色急拢速转为和蔼。
他微微打量了“一两半”一阵,未说话,却点头示意,引一两半走到了廊里拐角,撩开了红色的幕帘。那儿竟是一方桌凳,桌上碟碟垒成小山似的点心,一套擦得锃亮的茶壶杯具。那掌事先倒了杯茶,又递了一方红豆糕给他,才道:“那便是咱们楼里最具名的阿朱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