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德府最东端的重镇唤作清河,由于地理位置重要布有重兵,城墙也在万历年间被加固过,如今已是深沟高壑坚固的很。
卷着黄沙的寒风吹得城上的旌旗猎猎作响,也吹得箭垛旁的明军睁不开眼睛。
不时有人眼中迷入细微的砂砾,背过身子不停用手去搓,却越搓越红肿泪流个不停。
“清河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真是冷!”不远处一个头戴圆盔身穿银色链甲的中年将军见状咧嘴骂道,傍边的将佐听了随声附和。
中年将军没有理会那些将校却是将目光落到身边一个头戴方巾身罩青衫的文士身上。
只见此人三十五六模样,方脸散眉、一双黑豆眼睛不时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这人名叫姚文昌,跟了他十多年了,足智多谋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幕僚。
那将军见对方捻着胡须坏笑不语情知有事敛着三角眼问道。
“文昌,高监军的信件到了没?”
青衫文士听后嘴角牵得更深了将手入怀掏出一封信来,紧走了两步递了过去。
“刘帅,信件早晨才到。”
中年将军笑着用食指点了点对方鼻子,接过信件却见上面没有落款,沉吟一会儿刺啦撕开信封拽出信来。
展开信笺后那中年将军登时变了脸,两条眉毛越拧越深几乎要挤成一股。
众人见状好奇纷纷垫起脚扯着脖子去看,活似一只只扎煞翅膀抻着脖子争食的鸭子。
“文昌,知道上面说什么吗?!”中年将军看罢往青衣文士那里一递。
青衣文士见对方语气不善赶紧接过信件仔细观瞧,傍边的将官呼啦一声全都拢了上来。
当啷!
不知道哪个校佐竟不小心将腰间悬着的宝剑甩落到地上,唬得四周的将校擦汗的擦汗、揉胸的揉胸。
“卢象升,中路军全军覆灭!怎么可能?!”青衣幕僚不可思议的望向中年将军。
这个中年将军名叫刘泽清,八月才加了太子太师、署二品总兵衔,是这次战役的右路军统帅。
由于通州军的战斗力远逊于卢象升的天雄军,其任务是从清河出击配合主力部队作战。
按照大明军制卫所部队是世袭的守卫部队,由于待遇低下逃走众多,他们通州军也不例外。
尽管又募了些兵员他手下几个卫并不满员,加之一些老弱病残,他手上可出征的也不过万余人。
现在中路军全灭,他这支部队别说出征面对骁勇善战的满清骑兵能不能守住清河城都难说。
想到这里中年将军脸色同样难堪的很,指着信件艰难的说道。
“继续看。”
噌噌噌!
谁知青衣幕僚竟几下将手中的信件撕碎扬到空中,那些雪白的碎片随即被风卷起如同漫天雪花般纷纷扬扬的飘向远方。
将领们一片惊呼,有人急得低声骂了起来。
中年将军嘴角儿微微动了一下,会意般的看了看四周。
姚文昌恶狠狠地扫视了一眼傍边的军官大声说道。
“大帅,这信是假的!满清奸细使得计策!天雄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且统帅卢象升乃身经百战的名将,这样强大的一支部队怎么会全军覆灭?”
此言一出四周将领纷纷称是,都知道天雄军是大明上数的强军,大小百余战从未败阵过。
再者这封信来的仓促,说是总监军高起潜发来的,信笺上却连个落款都没有确实值得商榷。
“都下去吧!”中年将军冲身后的将领们摆摆手,一众人等摇头嗟呀而去。
待众人走远青衣幕僚眼中闪过一丝寒色,低声对刘泽清说道。
“刘帅,这事儿你得听监军大人的!东西必须拿到。”
刘泽清听后望着远处的漫天狂风默然不语,清河什么都好就是风沙太大,常年累月在这里头发身上都是脏兮兮的就算天天洗澡也没用。
“那卢象升逃出来的亲兵怎么办?”刘泽清回头瞥了一眼姚文昌,咽了口唾沫。
“杀!”姚文昌目光一寒将手做刀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状。
他见对方攥着黑色的剑柄儿转来转去知其犹豫,便往前走了一步阴阴的说道。
“刘帅,单凭咱们没策应这一点,便是死罪!”
刘泽清浑身一震嘴角儿抽搐了几下没言语。
他知道正如对方所说即便他出首告发对方未给他们下令出击也会被对方攀咬违反将令先斩杀,且高起潜在朝廷里关系极硬,据说内阁大学士杨嗣昌便是他的一个后台。
当今内阁对满清主张消极防御,而商周祚卢象升等则是朝廷内少有的主战派,为内阁所忌恨。
这次干掉卢象升难保不是杨嗣昌的指使,想到这刘泽清身上不由打了个寒战。
姚文昌用手握住面前一根晃动不已的旗杆嘿然道。
“对方其实蓄谋已久而且预备了后手,如果我们不听话也会被除掉。再说卢象升死了对将军也是有好处的!”
噹!
刘泽清猛的一下拔出宝剑砍在墙角上,才要说话就听到附近的士兵指着远处喊道。
“看,那边有骑兵!”
果然极远处土坡上出现了几个黑点,刘泽清急忙问左右要过一架褐色的千里眼举着望去:几个衣缕阑珊的胡装骑手朝着清河城疾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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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进来!”
大厅外一阵儿躁动,几个穿着破破烂烂、脏兮兮的“鞑子”被全副武装的明军士兵架了进来。
手一松开几个人便噗通噗通摔倒在地,竟然浑身是伤!
帐内嗡嗡的议论声为之一滞,众人的目光瞬间射到了唯一站着的“鞑子”身上。
这人脸上全是黑红色的血痂,身上的棉甲净是些刀剑划痕,肩头还插着枝断了一半的箭杆儿,箭镞深入其中,可谓之惨不忍睹!
众将见了纷纷摇头叹息,有些都不忍的低下头去。
“大帅!标下是天雄军百户楚随风,不是奸细!”那个“胡人”歪歪斜斜的冲帅座上的刘泽清一抱拳,却好似腿上也有伤一个没稳住砰的一下摔倒在地。
周围将官看得动容,有人不自觉的往前走了几步却听到帅座傍的青衫幕僚咳嗽了几声无奈的住了脚。
刘泽清听是楚随风眼前豁然一亮,望了望案头完好的牛皮信封,原本要扔的令牌一下子收住了。
去年听闻卢象升手下多了个会赚钱的,人送外号疯狐狸,不但打仗点子多还特会赚钱,老卢头的天雄军这两年为什么富得流油据说跟他有七八分关系。
他一直想把对方招至帐下,为这事儿他跟卢象升商量了好几次,谁知道那厮抠门的很,他用五个游击二十条火铳对方都不换气得他肺疼。
现在可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姚文昌见刘泽清手中的黑色令牌放下了立刻知道了对方的想法,在一边断喝道。
“大胆!刚才在城门处你便谣言中路军全军覆灭,那你如何从数万八旗骑兵中杀出?莫非你是常山赵子龙么?”
说完周围一片哄笑,两侧的将官掩着嘴指指点点的。
楚随风挣扎着从地面上爬起来瞪着眼睛扫视了一下四周,包括姚文昌在内的将官浑身一震,嬉笑声戛然而止。
对方的目光冷的如同两把冰刀子,看过去直插心窝让人不寒而栗!
见四周的人全都闭了嘴,楚随风支着身子冲帅座上的刘泽清说道。
“卢总督中伏阵亡,属下护卫不力理应处斩!但我的兄弟没有罪!请大帅放过他们。”
这话说的铿锵有力,旁边趴着的数个“胡人”听后纷纷挣着身子用力的喊道。
“大帅!如斩百户我等绝不独生!”
“大帅,咳咳……百户冤枉啊!”
两边的将领见状扭过头尽量不去看,周围的士兵纷纷垂下了头颅。
姚文昌见刘泽清左手又在不停拿捏令牌,身子一侧低声道。
“大帅,放过他们恐怕我等将有不测之祸!”
刘泽清嘴角微微的抽搐了几下,拿起令箭指着下面喝道。
“大胆建奴,居然狡辩!来人啊,将这些奸细拉出去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