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答应了景戎参加比赛,元香也就认真了起来,毕竟不能因为她一个人丢了整个伎馆姐妹们的脸。
“素玉,你说我应该练哪首曲子去参加比赛?”元香头疼地看着摊了一地的琴谱,看起来每一首都高深莫测,实在不知该如何选择,只好请素玉来参详。
素玉笑了笑道:“你从前最擅长《高山》,那曲子描绘气象宏伟,本该是男子演奏为佳,没想到你一上手就博得祥瑞先生的赞赏,于是一直钻研着那曲子。不过我倒是觉得以现在的你更适合《流水》。”
元香心想这还能有什么讲究?便问素玉原因。
素玉道:“你从前心性高,喜欢自个闷在屋子里练琴,朋友也少,除了见到景戎以外平时更难见笑容,许多想向你讨教琴技的姐妹都对你望而却步。这次遭这一回难倒是把你冰一样的性子给治好了,近些日子出来走动多了,姐妹们都说原来元香姑娘这般好相处哩。”
说着素玉一边打开桌上收香块的红木盒子,往香炉里添了点香,香炉和着香味吐出袅袅青烟。香是“沉香”,名字雅致,闻着也淡雅自然,都是些天然的花草掺在一起烧的,味道闻着极舒服。这香本是素玉常用之物,元香在她屋子里喜欢上了才向她讨要配方的,因此,即便是在元香屋里,素玉添香也是驾轻就熟。
元香心道不好,原来她与之前元香性子差了这么多,好在其他人对她的变化没有起疑,否则真会被当成什么妖鬼附身给弄死的。
“《流水》一曲比《高山》更婉约,情致上多些细腻,你应多注意揉弦的力度和时长。”素玉给元香仔细讲解要领,但不多一会儿又捂嘴,“我真是糊涂了,元香妹妹悟性颇高,对曲子自当有一番见解,我说多了反倒是会起局限的反效果了。”
元香连连摆手,道:“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现在吃的都是原来的老本,要是让别人知道我连减字谱都看不懂才是大笑话呢。”
两人笑闹了一阵才作罢。
“怜心那丫头最近可好?”元香想着最近几天都没见着怜心觉得有些奇怪,那丫头最喜欢来她这里听琴了,捎带着吃掉她几块凤梨酥。
“唉……”素玉听到怜心就止不住摇头,“那丫头这两天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从早到晚闷在练舞房练舞,以前从不见她这么勤快的。昨儿听说她崴了脚,我拿了药膏去找她,谁知那丫头死活不肯休息,真是要急死人了。”
怜心年纪最小,性子又活泼,故而元香真心把她当妹妹相待。得知妹妹崴了脚,她这个做姐姐的居然今天才知道,这让她颇有些自责。自己从前独身惯了,对不关己的人事漠不关心的毛病便落下了。
“崴了脚怎么可以不休息,真是胡来!”元香又急又气,与素玉收了琴便匆匆往练舞房赶去。
练舞房建在后院阁子的第三层,说是“房”实则是参照迎客那楼的大厅完全复制的,从舞台大小到细节上的雕花摆设都是一模一样的。也委实难得景戎这般细心,在同样的地方练舞才可确保不致在公演的时候出现任何意外。
练舞房里比迎客的大厅两侧多了两面巨大的铜镜,镜面磨得精光,在台上跳舞的人可以轻易地看到自己正反两边的姿态,从而适当调整自己的姿势。
“景戎还真是大手笔啊。”元香感慨,普通人家的女子都是对溪绾发,只有有钱人家的小姐太太们才用得起铜镜。这两面与墙同宽的铜镜不仅大,而且人像映得极清晰,可得不少钱吧。
“哈哈,老板他对这些一向是不在意的,他常说,如果连女人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面貌又如何追求更上层的美貌呢。”
“色鬼……”
此时,舞房里的姑娘们正在各自分开练习,每个人占了镜前的一隅专心练舞。
元香向里望了望,只见怜心着一件水袖长袍,自己嘴里哼着小曲款款舞动。
元香和素玉刚想走过去,谁知怜心陇长的水袖忽然绞上了她左侧一个姑娘的发饰。放下的瞬间把发饰带了下来,那姑娘直接被弄得披头散发。
“对不起!对不起!”怜心吓得连连给那姑娘鞠躬赔不是,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哼!你这个贱蹄子居然敢把我弄得这副样子!”那姑娘听到道歉却依旧不依不饶,指着怜心开骂,骂完再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扇得很用力,响得整个练舞房都有回响。
怜心直接被吓傻掉了,连哭都不晓得哭了。
元香眉头一皱冲过去拉过怜心护在自己身后,对着那个怒目而视的女人骂道:“怜心年纪尚小,怎的就成了贱蹄子?!我看某些人倒是很适合这个词,你自己对着镜子照一照,披头散发、出口成脏,跟个泼妇一样!”
那女人名唤“凤舞”,是这伎馆里排行第一的舞姬,为人泼辣,别人稍稍做得一点不对就会惹来她一顿臭骂,所以大家都躲得远远的。
怜心因为年纪小所以被其他人挤到凤舞边上练舞,好帮其他人挡着这个煞星。
其他的姑娘们心地倒也不坏,只是没想到凤舞居然会真的跟个小丫头片子过不去,这会儿也都是心里内疚得很。看见元香居然敢冲上去回骂凤舞,个个都觉得解气。
有胆大的几个在边上附和元香道:“是啊是啊,撒泼耍赖的样子真像她自己说的一般,是个驴蹄子。”
“哪里是驴蹄子,我看分明是驴子成精吧。”
“可别乱损人家驴子精,人家驴子是‘额啊额啊’地叫,她嘴这么臭哪有驴子叫唤得好听。”
有人领了头,其余的舞姬们也都放开了骂,恨不能把从前在凤舞那里受的气全赚回来。
凤舞怒极,脸上的青筋都要暴出来了,把手里的发饰往地上一扔,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凤舞走远的背影,素玉摇了摇头,道:“这便是平素不积口德,现在有难便被落井下石了,但愿她吸取教训,以后不要再跟怜心过不去了。”
元香叹了口气对素玉说:“别想得那么简单,别看现在骂她的是所有人,但她只会把这笔账算到我和怜心头上。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脸,眼下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以后她会逮着机会报复我和怜心。我倒是无所谓,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是放心不下怜心,这丫头年纪还小,心机不成熟,就怕她吃了亏去。”
素玉从袖子里取了帕子出来给怜心擦眼泪,这孩子真是被吓坏了,直到凤舞走出了练舞房的门她才敢哭出声来。
“罢了,以后见了凤舞就绕着走知道吗?”元香心疼地看着怜心肿起来的半张脸,怜心还是个孩子,凤舞怎么就下得去手。
“可是练舞……”怜心想到自己正在努力地练舞,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又开始往下掉了。她也不敢再见凤舞,可是练舞房只有一个,花魁比赛在即,总不能老不去练舞房练舞吧。
“我去找景戎要一间空房,咱们把里面收拾收拾腾出来给你练舞。我和素玉的妆镜都借你用,虽然比不得练舞房那么大,但是凑合着总是能用。条件虽然艰苦了点,但总好过去练舞房受凤舞的欺负。
元香行动迅速,把怜心安顿在自己房间以后就去找了景戎开了间空房,顺便从景戎房间里顺了一张硕大的铜镜。
“唉……香香,你把我的镜子拿走了我还怎么梳头啊。”景戎可怜巴巴地望着元香指挥下人搬走他那面能把整个人照进去的硕大铜镜,元香几乎觉得自己能看见他那根狐狸尾巴在身后惨兮兮地摇啊摇。
元香白了他一眼,道:“我可不知道景老板每天早上是自己梳头的。更何况这是为了给你手下的舞姬练舞用的,要是夺了魁还不是给你挣银子!”
果然,一提到银子,那只狐狸马上不装可怜了。贼兮兮地冲元香笑,道:“一定要夺魁哈!”
晚上用过饭,元香、素玉和怜心三个姐妹齐聚那间新置出来空房练习。
元香抚她的琴,素玉吟她的诗,怜心跳她的舞,三个人其乐融融。
“不错不错。”
不知何时,景戎忽然跑过来围观。
“老板看演出也是要收钱的。”元香头也不抬,继续抚琴。
景戎眼睛一闪,很风骚地晃着他那柄描金骨扇道:“香香与我处久了也越发有经商头脑了,孺子可教也。”
说罢当真从袖子里掏出几个碎银子放在桌上,“拿去买点零嘴。”
“噗——”素玉放下诗集,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乐不可支道:“元香妹妹和老板学的哪里是经商头脑,分明是奸商头脑嘛。”
元香瞥了她一眼,心想素玉姐干吗连她也骂进去。
景戎摇着扇子让她们继续,自己往桌边一坐,开始仔细欣赏怜心的舞。
一舞终了,景戎收了扇子拍掌,赞道:“没想到怜心丫头也出落得这么漂亮,一曲《莲心谣》舞得腰软足纤,真不错。”
怜心听到老板夸奖自己,高兴到不行。
可景戎接着就来了个“但是”,让怜心的小脸又垮了下来。
“但是你年纪尚小,经验不足。这舞终是只表现出了七分。”
“老板,我该如何改进?”怜心拉着景戎的袖子心急地追问。
“现在离比赛已经没多少日子了,基本功是不能速成的,但是还有方法遮瑕。”景戎摸了摸她的头。
“遮瑕?”
“对,法子就是以元香的琴配你的舞。你们二人合作一曲,互作陪衬。”
“可是花魁比赛向来都是单人表演的,从来没有合作一说,若是我们这么做了,会不会惹得其他伎馆的人不满?”还是素玉心思缜密,很快就想到了难处。
景戎笑得高深莫测,道:“那有何难,比赛规则中虽未说可以组合演出但也没有说必须单人表演,我们钻个空子又何妨。他们没想到那是因为他们笨……”
景戎那个“笨”字拖得长长的,完美地把其他伎馆给鄙视了个遍。
夜深了,三人互相道别各自回屋。
景戎非缠着元香把他的宝贝落地铜镜搬回他的屋子,素玉和怜心想帮忙却又被景戎笑嘻嘻地回绝了。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元香气喘吁吁地搬着重得要命的铜镜,一边飞了个眼刀子给另外一边同样搬着镜子但是气也不喘汗也不流的景戎。
到了景戎的房间,元香向景戎告辞,但是想了想又转过头来道:“你真的觉得怜心能夺魁?”
景戎摇了摇头,没有一丝犹豫。
“那孩子还太嫩了。”
“那你……”元香想问那为何要费尽心思把她俩排进一个节目?
景戎拉起元香的手,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是那样让人心颤。
“是为了你,虽然你的琴技已臻完美,但是还偶有瑕疵,我不想你失败。”景戎看着元香的眼,眼神温和而坚定。
“我,从来都只看好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