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元香一直专心练琴,自上一次发现自己的身体对于琴曲还是有记忆的时候,元香改变了练习方式。改由馆内另外一个琴技高超的琴伎将所学之曲在元香面前演奏一遍,以唤起元香的记忆。
几日下来,常弹的几首已经被元香掌握熟了。
起先元香对那名琴伎还感到不好意思,因为她一旦开始便自觉进入了某种境界,不到完整的一曲终了回不来神。也因此险些得罪了祥瑞师父。
琴伎名唤“芳蓉”,年纪与元香相仿,也是青葱般的玉手弹得一手好琴。
知晓了元香的顾虑,芳蓉大方地表示反正以前一直被她压在头顶上以后继续被压也没啥大不了的。
芳蓉的大度和不吝赐教让元香宽了心,这里民风淳朴,就连出生微寒长于伎馆里的小丫头都如此通情达理,不禁让元香感慨,曾经小小的办公室里都有深奥的办公室政治,活得有多累。
当天景戎被人叫出去了一趟,晚上早早地关了店,在大堂里摆上了几桌好菜,把伎馆里的所有人都叫了去。
众人面面相觑,心道不知出了什么大事能让这钱串子投胎转世的老板主动把客人往外赶。
景戎命人点齐了人头,挥手让大家坐定。
元香与芳蓉弹得入了味,丫鬟们催促了几次才收了琴起身去大堂。到了那里看到整个大堂六张大桌围得满满的,这才发觉原来景戎养活了这么多人吃饭。
靠近前面的桌子都坐满了,芳蓉和元香自食其力地从别处搬了两张凳子过来坐在了最外面的桌子上。
“芳蓉妹妹,你知道老板这是在唱哪出吗?”元香小声地与芳蓉耳语。
芳蓉也是茫然,不过知晓以景戎的本事断是出不了大事,也就回道:“在这伎馆里的人虽然从前都吃尽了苦头,但自入了伎馆便再也没忧愁过穿衣吃食。我们都认了一个理,只要景老板在的一天,大家就不会饿肚子。元香姐别担心,老板向来性子毛躁,这肯定是得了什么宝贝要把大家聚起来炫耀个够本哩。”
元香笑了笑,不置可否。
景戎在她面前表现得像个孩子,最大的爱好就是找人斗嘴,赢了就高高兴兴地四处蹦跶,输了就缠着你继续强辩,直到你被他讲得口干舌燥认输为止。
元香不似这伎馆里边的女孩子们,虽出生微寒,但好在年幼就被景戎救进伎馆,生于相对富足的环境之中,不通晓人心险恶。而曾经的林俞自幼双亲皆亡,世间人情冷暖见得多了,公司里波谲云诡的斗争也见得多了,为了保住自己赖以生存的饭碗,她被人害过,也害过别人,但始终有自己的一套原则,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原则看上去简单,实则是职场上难得一见的善良,这也是为什么权衡再三,前主管在离职之前要把主管的位置交到她手上的原因。
在她看来,景戎的表现会让大多数人觉得他喜形于色,没有心机。实则恰恰相反,元香觉得景戎不仅不是没有心机反而是城府颇深。
他喜闹,喜欢与别人斗嘴,但从未因此真正得罪过什么人。
他善良,愿花重金购药救她,却能凭一己之力在竞争激烈的花街柳巷占得一席之地。
没有收放自如的演技,没有阴狠毒辣的手腕,没有人能光凭“善良”二字混到他这个地步的。
伎馆里的姐妹们都爱戴他,来伎馆寻欢的客人们都尊敬他,同行们都敬畏他。这便是那个男人的手段,嬉笑怒骂之间征服了所有人。
元香觉得原来的自己和景戎是一类人,这类人一定背负了什么,肩上沉重所以但凡想为自己争取什么便不会计较手段,但又因为一直处于弱势,故而披得一张好猪皮在老虎身上。
景戎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在这里开伎馆?元香无心去深究这些,毕竟好不容易得到的第二次生命,不能因为自己那一点点好奇心而轻易葬送了。
“大家安静一下。”景戎站起来朝大家挥手示意。
“今儿确实是有一件大事宣布,所以请大家吃顿好的犒劳一下。”
座下议论纷纷,心说坏了,难道是老板突发奇想要在后院盖个楼?以老板嗜财如命的程度绝对是舍不得那点工人工钱的,莫非要她们这帮女流之辈去搬砖叠瓦?
“今天知府大人把我们这些个伎馆老板叫了去商量,说是因着今年城里来了好些波斯国的玉器商人,知府大人想办个品玉大会为朝廷招揽新出的才人,反正每年八月都要举行选花魁的比赛,所以知府大人想着干脆合二为一,美玉配美女才相得益彰。”
“啊!太好了!!去年就是因为我年纪离十六差一点点才没参加成呢!今年一定要去得个花魁回来!”怜心听见又要选花魁,乐不可支,几乎要蹦起来抱着景戎跳。
众人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纷纷取笑她小丫头思春想嫁人了。
元香好奇地问芳蓉,为何选得了花魁就是要嫁人了?
芳蓉笑道,这城里有南街北街两条花街,南边这条就是她们所处的这条,是卖艺不卖身的文伎。而北街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秦楼楚馆了。
选花魁是南边和北边的一起选,综合选出最美最有才情、品行优良的女子担当。
北边的因为已经卖了身,所以得了花魁便会身价大涨,此后几年都可以过上只要随便接个客人就可以够吃够喝一整年的生活。
而南边的就不一样,因为是打小受到正统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教育的,平日里就受到文人们的追捧,而且一直卖艺不卖身,直到出伎馆都会是处子之身,所以城里那些适龄的有钱人家都喜欢这一类的女子。做了花魁,身价水涨船高,娶了回去即能与自己吟诗作对解闷,对外又有面子,所以被娶回去的南街花魁都直接当了正妻。
林俞心中啧啧奇道,都说古人不喜女子抛头露面,没想到居然民风开放到以娶到伎人为荣。
“今年知府大人给了每家店五名参赛的限额,我们店大,所以特别多给了五个名额。谁想报名就直接来找我,报名的人要是多了就在我们店内部办个比赛,原则是优秀者优先,其次适婚龄者优先。”
怜心一听垮了脸,她的年纪在馆里算是偏小,学的是舞,技艺又非最高,要真跟其他姐姐们比起来,第一轮就会被刷掉。
素玉在一旁劝慰她,实在不行咱苦练一年明年再战。
元香对选花魁之类的没有任何兴趣,她本就打算在伎馆里安安分分凭手艺赚几年钱顺便摸清这里的门道,等攒够了钱再出去开家小店当老板娘,因此对得花魁嫁人没有向往。
伎馆里的姐妹们也不都是急着嫁人,不过大家都自恃平日苦练技艺,想趁这个机会互相切磋一下,于是还不等景戎宣布开始报名的时间就一窝蜂地冲上去了,把景戎活生生地淹没在了人肉围墙之下。
大家一通好吃好喝之后景戎吩咐了几个丫头留下来收拾便回去整理大家报名的资料了。
元香吃饱喝足觉得现在回去坐着会长赘肉,便约了芳蓉、素玉和怜心三人到后院散步顺便消食。
“芳蓉和元香姐姐可是都报了琴?”怜心丫头觉得自己胜出无望了便来八卦起姐姐们。
元香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元香姐姐没报,倒是你芳蓉姐姐也盼着嫁个如意郎君,饭都没吃上一口就冲过去报名了。”
芳蓉睨她一眼,不满道:“谁说去参加选花魁就是想嫁人呢,我只不过是想看看自己的技艺与其他馆中的女子比如何。”
“元香姐姐为什么不报名?”怜心有些为她可惜,以元香的琴技不见其人便能让人为之倾倒,要是元香姐报了名,肯定很容易就夺魁了呢。
元香淡笑道:“我不喜争那个。”
怜心听了颇以为然,刚想夸元香姐姐淡泊名利。
谁想素玉立马就给她揭穿了:“你这丫头哪里是不喜争那个,分明是嫌麻烦不想比吧。”
另一头,景戎抱了一大堆报名表回房间整理,颠过来倒过去地数了两遍也没看见元香的报名表,心里那锭金元宝“咻”的一下提了起来。
这丫头可是这伎馆的镇店之宝,倒不是说景戎想把元香给嫁了,而是那股子想炫耀宝贝的小算盘挠得他心痒。要是让整个城的人看到元香更精进的琴技,不知道会给他多赚多少钱啊。
当夜,景老板就做了回梁上君子,偷偷摸摸地从窗户里翻进了元香的房间。
“老板,你的动作太生疏了,没爬过多少女孩子的窗吧。”元香捧着琴谱对烛研究,完全不理会刚刚滚进来还带了一身泥的老板。
“嘿嘿,现在是敏感时期,我怕别人看见我来找你会说我放水。”景戎有些不好意思,大概是还没怎么习惯在别人面前这么狼狈的样子。
“元香并未报名参赛,老板又何来放水一说?”元香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景戎这是在瞎操心什么。
“那可不行,你一定得参赛。”景戎敛了玩笑,很认真地说。
元香放下琴谱看向他:“花魁有什么好当的?又不能吃,劳心劳力多费劲,麻烦,我不去。”
景戎一听元香铁了心不去,当下把嘴一撇,嘟囔道:“香香不知道心疼人!我经营这个大伎院容易么,我起早贪黑……我呕心沥血……我……”
“停!打住打住。”元香揉了揉更疼的太阳穴,不得不说景戎长了一副好皮囊,那颗右眼角下殷红的泪痣在烛光下闪啊闪,人又做出一副可怜的表情,看起来像极了景戎真要委屈得哭出来一样。
“说好了我只参赛,至于拿不拿得到花魁的名号我可就不管了。”元香做出让步,谁让她对这种漂亮的男人最没抵抗能力了,何况这男人还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把她的弱点抓得牢牢的。
“好!”得到了元香的应允,景戎立马收起了那副可怜的小模样,换回了那张笑嘻嘻的公狐狸精脸。
元香几欲吐血,这变脸变得也忒快了点吧!